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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事,京城人還有些獵奇,但第二次出事,他們就開始自危了。
尤其是長安權貴,不免讓府中內外加強巡防,有些門路的則趕緊入宮求到天子麵前,希望請幾張國師親手畫的驅邪符,好把家裡大門貼滿。
聽到這裡,李承影饒有興趣問:“國師畫的符,真那麼有用嗎?聽說他是南嶽洞天來的仙人?”
“都這麼說。”
阿謹把薑茶捧到他麵前。
癡傻的時候,李承影斷然是不肯喝這種口感發辣的飲子,還會淚蒙蒙無聲拒絕,看得人心軟又無可奈何,現在二話不說一飲而儘。
倒是他仰頭喝薑茶時手腕露出一截,姿態自然優雅,不像一出生就癡傻不懂人事的人。
阿謹心想這也許真的就是神仙眷顧,自從小郎君病愈,李家就喜事連連,李尚書入了中書門下,當上宰執不說,娘子也身體好轉,闔府上下喜氣洋洋,都說是小郎君帶來的福氣。
“國師的符,外麵千金難求,但比起符,要是能請他老人家親自出馬,什麼妖魔鬼怪都不在話下。奴聽說南嶽洞天是個很厲害的仙門呢,當初太上皇幾度遇險,多虧了國師在,帝駕才能平安回來。”
阿謹沒有隱瞞,把自己知道的零零碎碎都說出來,又叮囑自家郎君。
“但國師現在深居簡出,輕易不露麵,也不知後麵還會不會出事,大家心裡都有些慌呢,郎君若是無事,近來最好也不要出門了……”
她下意識還是把李承影當從前來照顧。
李承影忽然道:“能比天下大亂,我們慌忙離京,又千辛萬苦回來更危險嗎?”
“什……麼?”阿謹被打斷,不由愣住。
李承影:“當年天子離京之後,叛軍入城,長安死了那麼多的人,怎麼當時沒鬨鬼,現在卻鬨起鬼來了?是不是當時死的人太多,全成了鬼,鬼鬨鬼,也沒人瞧見?”
阿謹張口結舌,不知道應什麼才好。
“我說笑的,看把你嚇的。”
李承影卻忽然一笑,雪霽霜融,雲開月明,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俊美無匹。
“若有機會,我也想見見那厲鬼,不知他是見人就殺,還是隻殺有仇的。”
他病好之後總有出其不意的驚人之語,阿謹不敢隨便接這句話,隻好道:“郎君中午想用些什麼,我看今日廚下擀了麵,不若煎一份醬鴨肉……”
話未說完,就見小侍童李德匆匆過來。
“二郎君,郎主和娘子請了仙人來贈符添福,保闔家平安,讓您也過去見見呢!”
說什麼就來什麼。
寒風吹來,李承影輕咳兩聲:“可是南嶽洞天的仙人?”
李德:“不是呢,說是從萬樹梅花潭來的,這仙門好像少見得很。但他已經去過新平公主府上,頗得公主賞識看重,這才推薦到郎主那裡的。”
李家出身隴西李氏,論起來還是皇室旁支,沾親帶故,李承影需要喊公主一聲姑母的,李尚書順利的升官之途不能說與這些親戚關係毫不相乾。
阿謹笑道:“萬樹梅花潭,這名字一聽就很有仙氣呢!”
李德連連點頭:“可不是,那貴客確實也仙人一樣!”
他連比帶劃,用匱乏辭藻形容對方的容貌氣度。
李承影到時,李尚書夫婦正親自將客人從外麵迎進來。
後者黑袍玉簪,便是身上半點配飾也無,那周身清冷凜冽不可侵犯的姿態,也絕不會讓人將其歸為庸俗人物。
李承影忽然站定。
李尚書夫婦也正好看見他。
“二郎,你來得正好,快來見見貴客!”
李尚書招手讓他過去。
“這位朱真人是萬樹梅花潭的劍仙,此番下山遊曆,正好路過京城,能請如此貴客登門,也是我等榮幸。”
又為對方介紹道:
“真人,這是犬子李承影,自小癡頑,舊疾纏身,幸得老天庇佑,三月前方才病愈。”
“見過朱真人。”
李承影被一眾人從外麵帶進來的寒氣逼得低聲咳嗽,順勢退了幾步。
他的目光從朱真人移至後麵持傘的紅衣少女身上。
李承影不僅疑惑,而且深感詭異。
因為從頭到尾,李尚書夫婦也好,李家其他人也好,就像隻看見這位朱真人,卻對紅衣女子視而不見。
隻有他,能看見她。
對方望過來。
冰雪綽約,紅衣玉立,如熔岩冰川,毫不相融卻又奇異的和諧。
李承影明知這樣盯著看很容易被彆人看出來,卻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視線。
兩人四目相對。
他從那波瀾不驚的表情下無法看出什麼,卻能感覺自己心頭微妙波動。
仿佛前生今世,百千萬次錯身而過,卻總有一次是彼此相識的。
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李承影垂下眼,移開視線。
朱真人應該也是知道這女子存在的,因為他會偶爾往女子的方向掃一眼。
不著痕跡,卻被李承影注意到了。
所謂劍仙,上門還帶了個女鬼?
這女鬼大白天撐個傘也能出來,是道行很深嗎?
李承影微微一笑,溫和無害。
“我聽說國師出行,動輒前呼後擁,朱真人既也是國師一樣來曆的神仙,卻形單影隻,未免失了排場。父親,不如您送兩名婢女,也好為真人撐傘。”
最後二字吐出,李承影感覺朱真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霎時如劍鋒淩厲。
果然,對方是能看見紅衣女郎的。
李尚書還不知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也不舍得罵這個好不容易病愈的兒子,便笑斥道:“你不懂這些,彆胡說,許多真人在凡間遊曆都是孤身一人的!”
又請貴客入內上座。
“實不相瞞,犬子先前一直神智不全,藥石罔醫,也請過不少高人來看過,都說他是魂魄不全,無力回天,如今好不容易病愈,卻還有病根殘留,身體孱弱,時常吐血,正想求真人為他瞧瞧,若能賜下一二靈藥,治好他這頑疾,李某感激涕零,自當重酬以謝。”
朱鹮一把劍成靈,哪裡還會治病醫人,連畫符都要指望謝長安。
但後者現在用了障眼法隱身,沒在人前露麵,正好整以暇站在那裡,看朱鹮應付李府眾人。
那麼多年在照骨境裝神弄鬼的佛子倒也不是白當的,朱鹮不語不笑時很有一番糊弄人的威儀。
李家人見他沉吟不語,都眼巴巴看著,不敢打擾。
朱真人終於鬆口:“符籙通神非小事,需要沐浴焚香,靜心養神才能落筆,你們可以三日後到慈恩寺去找我。”
李尚書鬆一口氣,連忙道謝:“近來京城不大太平,若真人方便,能否再求些庇佑家門安康的符籙?”
朱真人道:“我會一並給你們。”
李尚書謝了又謝,不敢怠慢,忙讓人送上金帛禮物,還要留他用飯,但朱真人似乎不重外物,最後隻收了少許足夠日常開銷的銀子,還提出一個要求。
“我此來長安,為的是遊曆修心,若有人家宅不寧,需要驅邪捉鬼,還請李尚書代為引薦,就說萬樹梅花潭的朱鹮願意出手相助。”
李尚書肅然起敬,自然無有不應。
他們在談話時,李承影一直沒有插話,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外頭。
紅衣少女沒有進來,她就站在院子裡的桂樹下,看著枝頭掛雪,像在賞雪,又像在看天。
朱真人起身告辭時,李尚書終於注意到他的走神:“二郎,你在看什麼?”
李承影麵色如常:“我在看那棵桂樹,秋來一定花滿枝。”
朱鹮看了他一眼。
“你隻看見桂樹?”
李承影笑道:“真人希望我看見什麼,我就看見什麼。”
……
“萬樹梅花潭是個什麼地方?”
從李府出來,朱鹮問道。
自報家門隻是按照謝長安的要求,他自己並不了解。
謝長安道:“一個小門派,當年他們宗門裡有個外門弟子去弑君,被南嶽洞天的人阻攔,最後雙方都死了,南嶽洞天就將此事遷怒到萬樹梅花潭身上,將他們整個門派滅了。”
朱鹮明白她的用意了:“南嶽洞天的人如果聽說萬樹梅花潭還有活口流落在外,一定會過來斬草除根。”
謝長安:“所以我們無須去找他們,隻要等他們自己上門。”
不過這次重回長安城,她忽然發現,此地處處透著古怪。
長安盛傳的兩座鬨鬼凶宅,他們都曾去探過,並沒有發現鬼氣的蹤跡。
鬨過鬼的地方,不可能一絲蛛絲馬跡都沒留下。
以他們的身份,也不存在有鬼氣躲過他們探查的可能性。
除非是,新死化為魂魄之後,即刻就被人收走了。
但這些事暫時與他們無關。
重回故地,謝長安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從南嶽洞天那裡拿到天工爐。
現在,詭異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那就是李承影。
朱鹮道:“他能看見你。”
指李承影。
“他身上似乎有微弱靈力,但又不像修士,不應該能識破你的障眼法。”
謝長安道:“也許他有什麼彆的法門。”
朱鹮:“你們認識?”
“素未謀麵。但是,”謝長安頓了頓,“他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朋友?”
如果是狐狸在,此刻馬上就能察覺她語氣的變化,但朱鹮畢竟不精於此道。
“不。”
謝長安微頓。
“是一個,救了我,又殺了我的人。”
朱鹮蹙眉:“……祝玄光?”
太像了。
除了發間沒有霜白,形容神態更趨近少年,無一不像。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她內心在想什麼。
連她自己也很難說清楚。
被穿心而過的位置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仿佛重新聽見宸華峰上天風凜冽,颯颯過耳。
當時指甲在手掌掐出濡濕的血跡。
謝長安看向手心,現在隻剩淡淡白痕了。
理智讓她最後控製住了殺意。
理智告訴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世間絕不可能有相似到如此地步的兩個人。
隴西李氏,尚書之子,李承影。
一個前半生癡傻無智,卻忽然間病愈如常人的富貴公子。
他為何能恢複神智?
他身上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