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耿煊來說,也就潛入“黃葦島”這一步稍有難度。
而且,即便是這所謂的難度,也是因為他想要追求十成的穩妥。
待他成功潛入“黃葦島”之內,以方臉男子的形象出現在島內之時,便如滴水入海一般。
他開始肆意的在島內各處穿行。
島上當然也有規矩。
因為“黃葦島”太小,人又太多。
按照規矩,小到每一個人,大到每一團體,都有一個固定的活動區域。
其他區域,沒有專門的傳喚,是禁止隨意往來的。
可對耿煊來說,這禁令根本難不倒他。
於他而言,這禁令不僅不是妨礙,反而還給他提供了額外的便利。
將每個人,每支隊伍,都儘可能約束在一片固定的區域內,固然簡化了管理,也方便了執法。
可不同區域之間的信息流通,也必然受到阻遏,很難自然流通。
即便近在咫尺的區域,有什麼情況發生,彼處也很難第一時間獲知。
必須經過更複雜的流程,才能流到“隔壁”去。
而很多尋常的信息,在這繁瑣的流程麵前,已經沒有了“流動”的必要。
這還帶來了另一個情況。
除了位於島內最中心的決策中樞,其他隊伍,即便已在這裡呆了不少時日,可彼此之間,也都是陌生而疏離的。
大家集結來此處的惟一目的,就是登船來將他們接走。
登上不同的船,去往不同的地方。
如此而已。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後,耿煊在島內各處的行動,就變得越發肆意。
每進入一處新的區域,他都會換一副全新的麵孔。
洗浴室中,第一個被他替換的方臉男子,隻是他融入“黃葦島”的第一個身份。
而在此後兩三個小時之內,他又接連換了九個身份。
剛開始,在每次替換身份之時,他還會花些時間,向對方拋一些問題。
到了後來,隨著他一路走走看看,對島內情況越發熟稔,連這一步都省了。
若是有人發現了他,並將他在島上的行動規矩完全複原了出來,也會感覺很迷糊。
因為他除了在每次尋機換一個新身份,並將這被他替換之人深深埋入地底之外,就再沒有做彆的出格之事,就隻是到處走一走,看一看。
唯有耿煊自己清楚,看似無害的,在各處隨意行走的自己,卻是如同一名瘟疫行走。
隨著他身形的四處遊走,悄無聲息間,將一種特彆的瘟疫散播到島上各處。
這“瘟疫”,自然便是黑運劫數。
和當初攻打無憂宮衛城之前,有針對性的,以蕭景文為突破口不同。
這一次,耿煊沒有去尋某一個,或者某幾個“核心”作為目標。
而是以數量更多的,分散在島上各處,修為在煉髓初、中期,以及少量資深煉骨為黑運劫數的“承受者”。
那些更高修為的,反而被他有意識的排除在外。
甚至,為了穩妥,耿煊連島上最中心的那片區域,也就是島上的決策中樞,高修為者最密集的區域,他都有意識的避開了。
等他停下黑運劫數的播撒工作,整個島上,就這片區域,以及最外圍的、負責值勤崗哨的區域,沒有被黑運劫數這特彆的“瘟疫”汙染。
而除此之外的其他區域,因黑運劫數帶來的影響,已經在悄無聲息間發作,並持續的擴散。
每一個被他選中的“承受者”,得到的黑運劫數也不是太多,至少,遠沒有蕭景文那麼多。
卻也比前不久對趕赴“燕來峰”的那些鐵騎隊伍,給與的要多許多。
根據具體目標的修為不同,職務不同,黑運劫數從少則五六點,到八九點之間。
這帶來的影響的,就非常可觀了。
黑運劫數的本質,是將淤積在“社會關係”中的“負能”引爆。
以耿煊自己的體驗,黑運劫數的爆發,也需要受限於客觀的現實環境。
如果孤身處於荒郊野外,或者處在完全在自己掌控的“社會關係”之中,那黑運劫數的最終爆發,還是會有一段時間的延遲。
可“黃葦島”的情況略有些不同。
這是軍營。
集結了數以萬計的軍隊。
淤積在這個群體內部的“負能”,本來就非常之多。
上下級之間。
同僚之間。
不同團隊之間。
利益之爭。
義氣之爭。
個人私怨之爭。
即將到來的軍功之爭……
不知道有多少“負能”淤積在這個群體之內。
而現在,按照原定的計劃,已是正式啟程南下的前夜。
平靜的表麵下,早已是暗流湧動。
現在,耿煊散出去的,總計四百點黑運,就像是朝一個火藥堆中扔下一枚燃燒的火柴。
在耿煊經過的區域,以那一名名“承受者”為中心,一起起看上去不是太大,卻也不小的事件,就陸續爆發了。
而在軍隊之內,“負能”的爆發,乾脆而直接。
……
演練場中,不知道自己正“黑運”纏身,有著煉髓中期修為的男子,正帶領麾下百人進行著對抗演練。
就在這時,忽見遠處,一支規模超過百人的隊伍,正氣勢洶洶的朝這邊走來。
男子見狀,眉頭就是一皺。
雖無明文規定,可按照曆來默契,現在這場地既然已經有他們在這裡對抗演練。
那些幾人的小隊伍也就罷了,這種規模與己方相仿的大部隊,就應該去彆處尋場地。
大家強行湊在一起,彼此都受妨礙。
可當他看清那領頭之人的麵貌之後,眉頭就皺得更緊了。
與此同時,臉上還隱隱有怒色浮現。
他立刻就大步迎了上去,在對方百餘人踏足場地之前,先一步攔住了對方。
目光宛如利劍,直視那領隊男子,憤怒道:
“你t找茬是不是?”
對方同樣是一臉煞氣。
此刻,麵對他的怒聲質問,反倒是放聲大笑道:
“哈哈,老子就是來找茬,你他瑪的能奈我何?”
他甚至不待男子回應,便大手一揮,怒吼道:
“兄弟們,報仇就在今日!”
說話間,他便已向男子大步衝了上去。
而跟在他身後的百餘人,也緊隨其後,怒吼著衝了上去。
男子見狀,隻覺麵前人潮宛如一股巨浪,正朝自己狠狠拍來。
他也不敢孤身在此硬頂,大步往後急退。
而原本還在那裡對抗演練的百人隊,也早就默默集結在了一起,慢慢朝他身後聚集。
很快,他就與身後百人隊合為一體。
原本還有些慌亂的他,心中立刻一定,仿佛一下子有了堅實的靠山。
他大聲怒吼道:“兄弟們,乾死這群狗娘養的!”
說著,他主動朝那前來找茬尋釁的男子衝了過去。
他知道,這樣的選擇並不明智。
事後必然會受到嚴厲的訓斥。
甚至,有可能影響到即將到來的,關係到每個人的調令安排。
但他更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除了應戰,已經沒有第二種選擇。
在雙方即將碰撞前的瞬間,看著對方眼中的熊熊怒火,他心中甚至生起一種明悟。
“他很可能已經知道,我暗中頂掉他南下肥差一事。”
“這畜生,現在就是抱著與我玉石俱焚來的。”
不論原因是什麼,今日這場群毆以後,麵前這“畜生”固然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可那原本已經穩穩落在自己兜裡的“肥差”,也必將與自己無緣。
對方就是拚著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我不好過,就都彆過了”的念頭過來的。
“畜生啊!!!”
心中想明白這點的男子,心中真的是出離的憤怒。
……
一處食堂中。
又一名同樣黑運纏身的,有著煉髓初期修為男子,正與一群二十多人聚在一起吃飯。
正吃著——
嗙!!!
“嗙”的一聲巨響,還有些懵的男子,便見腦袋上嘩啦啦流下許多湯湯水水。
菜葉子,肉沫,以及一片片碎裂的陶片,或是從他頭頂滑落在地,或是黏在他臉上,肩上,頭發上。
這忽然的,完全超出預料之外的變故,不僅讓當事人愣了一下。
還在這處食堂中吃飯的其他人,也全都向這裡投來關注的目光。
當事人則是在愣了一下之後,這才扭頭看去。
可還不等他看清到底是誰在往他頭上猛砸飯盆,便看見一個砂鍋大的拳頭已經近在咫尺。
“嘭!!”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砂鍋大的拳頭,便已經與他的右眼來了個親密接觸。
他的身體,瞬間摔飛而出,撞倒好大一片桌椅板凳。
直到這時,其他人這才一個個驚呼出聲。
很快,先是兩人,繼而是一群人,便在這食堂中扭打在了一起。
……
類似的,群體性的鬥毆事件,幾乎遍布“黃葦島”各處。
演練場。
食堂。
洗浴室。
宿營之地。
隨著值勤輪班的發生,這甚至擴散到了外圍值勤崗哨區域。
當第一起這樣的事件,被及時趕到的,駐守在中央區域,直屬於最高領導層的執法隊製止時。
鬥毆雙方,已經有十幾人重傷,其他人也都是個個掛彩,每個人都衣衫破爛,狼狽不堪。
當這消息通過層層上報,傳遞到中央大帳之時。
寬闊的大帳內,隻有一名身形略顯矮胖,樣貌也平平無奇的男子在獨自用飯。
他平靜的聽完下屬的稟報,神色都沒有出現一絲變化。
夾菜。
吃飯。
該做什麼就繼續做什麼。
仿佛絲毫沒有為這個變故而受到影響。
直到麵前稟報的下屬將情況說完之後,他這才在又一次夾菜的間隙,隨口道: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嗯,問一問衝突的原因,若是有什麼深層問題,仔細挖一挖。
現在南下在即,人心浮動,不能輕忽。”
“是。”
稟報之人恭敬應了一聲,便即告退,倒退著出帳。
可還不等他出帳,便又有一人匆匆入帳。
又彙報了第二起規模超過百人的鬥毆事件。
正吃飯的男子,伸出去夾菜的手,終於頓在了那裡。
直到對方說完,他這才繼續用飯。
也做了同樣的交代。
然後,繼續吃飯。
隻不過,這一次,他進食的動作明顯遲緩了許多,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什麼。
當又三人前後腳入帳,又彙報了三起發生在不同區域的大規模鬥毆事件之後,他終於連表麵的淡定都維持不住了。
“啪!”
停頓了片刻之後,他那正握著飯碗的手,忽地一翻,猛扣桌麵。
桌麵被生生扣出個大洞,一塊碗形大小的木板,拖著一碗粟米飯,跌在了地上。
稟報之人,一個個都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一群混賬!”
男子怒罵一聲,尤不解氣。
一腳踢出,直接將麵前已被扣出一個桌洞的桌案給踢飛。
就在這時,又一人匆匆進入營帳。
他猛地看去,狠狠道:“又有誰在搞事?”
這人連忙道:
“有從赤鏃原過來的緊急信使,想要拜見軍帥。”
聽他這般說,原本已經怒形於色的男子,瞬間收斂起了所有情緒,問:“人呢?”
“正在外麵等候傳見。”
說著,這回話之人頓了頓,才低聲解釋道:
“他今天早上才從赤鏃原出發,一路上,沒有片刻耽擱,水米未進。”
被稱作“軍帥”的男子神色一凜,他已經知道,這必是有十萬火急之事。
不然,絕不止於如此急迫。
“讓他進來。”
很快,一名風塵仆仆的男子進入帳中。
他先是看了看帳中男子,然後有看了看身旁引他入帳之人,以及其他幾人,這才“軍帥”拱手見禮道:
“見過劉將軍,我這有軍主直傳絕密口令,要告與將軍。”
“劉將軍”聽了這話,神色猛地一肅,對帳中其他人道:
“你們都出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準靠近營帳十步之內!”
“是。”
這群人應了一聲,便全都退出帳外。
才剛出帳,便又有五道身影匆匆往這邊趕來,就要直接闖入帳中。
剛從帳中退出的幾人見狀,立刻將他們攔了下來。
“乾什麼?”
“營中有數十人混戰毆鬥,特來稟報軍帥。”
“我也是。”
“我這情況也差不多……”
“……”
剛從帳中退出的幾人,一個個也都瞪大了眼睛。
不過,他們雖然也覺得這種事集中在今晚發生,屬實有點離譜。
可他們也不認為,這件事的重要性比帳中“軍主的絕密口令”級彆更高。
於是,他們便含糊講了一下帳中情況。
“……無論什麼情況,都要等軍帥再次傳見咱們之時再說。”
“可……我們這邊如何處理?”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回話之人想了想,將“軍帥”剛才的處理方案說了出來。
其他人聽了,也都鬆了口氣。
雖然都覺得今晚這事情邪門,不過,既然已經有了軍帥親自定下的“前例”,那他們隻需要循例即可。
也不必過分慌亂。
此後,又陸續有人往此處營帳區域趕來。
但所有人最終都止步於數十步之外。
在短暫的停留之後,又很快回歸各處。
……
黃葦島上,夜色如墨。
帳中一片安靜。
帳外數十步之內,同樣一片安靜。
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區域,卻是一片火熱。
真·火熱。
那一處處忽然爆發,又忽地被更強力量摁下去的“火焰”。
並沒有真個熄滅。
明處的火苗,不斷燃燒,又不斷被人撲滅。
可暗處的,激蕩在人心中的“火焰”,卻不僅沒有熄滅,反而越燒越旺。
越是被壓抑,越是被禁止,便越是透露出一種無懼無畏,絕地反彈的勢能。
某一刻,“黃葦島”東側某片區域。
夜色籠罩下的宿營地之中。
忽然有一聲仿佛被壓抑到極致之後的發泄長嘯之音響起。
很快,這道長嘯之音便被外力打斷。
但夜嘯並沒有停止,很快,相隔不遠的另一處,就有新的長嘯接力響應。
甚至,人數還更多。
很快,這趨勢就從“黃葦島”東側向整座島蔓延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