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就是走的慢一些罷了。
霧終究有散去的時候,前路就能看得更遠一些。
李辰安在花滿庭的馬車裡,晨風雖有些清冷,窗外雖啥也看見,但花滿庭依舊將車簾給打開了。
於是,有霧入簾,落在了他的臉上:
“這人一旦上了年紀,腦子總是沒那麼清醒。”
“昨兒個在淺墨書院與鐘老夫子和韋老夫子相談甚歡,便多飲了幾杯。”
“夜裡怎也難以入眠。”
“遂起身,坐在醉心亭裡看了一宿的星星,也回憶了一些往事。”
“記性太差了,那些久遠的事就變得模糊起來,就像這濃霧一樣,無論如何使勁都無法將那些往事再還原。”
花滿庭收回了視線,看向了李辰安,那張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倒是這兩年的許多事還記得很清楚,尤其是與你相識的那些過往。”
“猶記得你我初次見麵的時候……對了,那天四公主就在老哥身旁,你又做了一首詞。”
“詞名《青杏兒、風雨替花愁》!”
花滿庭伸出了一隻手,叩擊著二人間的那小桌幾,徐徐吟誦道:
“風雨替花愁。
風雨罷,花也應休。
勸君莫惜花前醉,
今年花謝,明年花謝,白了人頭。
乘興兩三甌。
揀溪山好處追遊。
但教有酒身無事,
有花也好,無花也好,選甚春秋。”
“今年的花已謝了,明年這時候的花也是要謝的,我這頭發……也就在花開花謝間白了。”
“這首詞,老哥我極為喜歡,比那首《蝶戀花》更喜歡。”
“至於緣由嘛,倒不是悲這白頭,而是這首詞裡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的豁達。”
“轉眼兩年過去,你也經曆了許多……那些花開花謝,那些事和那些人。”
“許是因此而成熟穩重了,這一次相見,老哥能感覺到你……你似乎不如兩年前那般快樂。”
“當然,這就是成熟的代價,老哥是有此深刻體會的。”
“尤其是你邁出的這一步,當你真正坐在了那位置上所要承擔的不尋常的責任的時候。”
“想來你在歸園,你母親已將這一切的原委都告訴了你……”
“兩年前的三月三,老哥去廣陵城便是受你母親邀約,當然,那時候你還沒有做出那首《蝶戀花》,你……你依舊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你母親所要做的其實是另外一件事……”
花滿庭沒有說另外一件事是什麼事。
他忽的一笑,“這或許就是命運吧。”
“偏巧你在三月三那天做出了那首《蝶戀花》,當你母親聽說之後極為驚訝,我也很驚訝,這才有了受你母親之托與你接觸。”
“而後,你便做出了這首《青杏兒、風雨替花愁》,接著又在淺墨書院的醉翁亭裡飲酒而誦出了那首《將進酒》!”
“至此,憑老哥我的眼力,便知道你並不是如廣陵城那些百姓所傳言的那種傻子!”
“你不知道,當這三首詩詞擺在你母親麵前的時候她有多麼高興。”
“樊桃花當時也在,隻不過她持懷疑的態度……”
“畢竟鐘離府就在這裡,她對你的了解比我們來得更深一些。”
“但後來鐘離若水對你有意之後,她並沒有反對,也沒有就此點頭。”
“她說還要再多看看。”
“她還說單單詩詞文章了得,大不了也就是個文人,但你母親所願卻並非如此……”
“你母親改變了原本所定的那個想法,決意讓你走上這條路。”
“樊桃花這才將鐘離若水召入京都,你、你也來到了京都,便開始踏上了這條路。”
“當然,原本在我們所想,便是京都之變之後你就登基為帝,可我們都沒有料到你為了鐘離若水卻走了……”
“這就是變數,因你而變!”
“但現在看來這個變數並沒有多少壞處,至少你徹底通過樊老夫人的考驗,讓她這個驕傲的老婆子打心眼裡喜歡上了你這個孫女婿,並因此不惜與鐘離破撕破了臉!”
花滿庭悠悠一歎,又看向了窗外,那雙老眼有些朦膿:
“樊桃花與鐘離破昔日的愛情故事並不是假的,他們二人之間的感情,甚至比傳言還要深。”
“她很早就已經知道了鐘離破的底細,也知道鐘離破都做了些什麼和接下來鐘離破想做什麼,可她並沒有因此就與鐘離破割裂。”
“她知道鐘離破所為不可取,也曾苦口婆心的勸過,但鐘離破之心堅若磐石……她無可奈何之下,唯有經營蜀州。”
“並非是上車侯府的前車之鑒,僅僅是她想要為鐘離府的後人留一條生路罷了。”
“她很擔心自己意外死了,很擔心蜀州的五萬兵馬落在了鐘離破的手裡,於是早早的親手雕刻了一枚桃花令……她將這令牌交給了你,便是對你的最大的信任。”
“你不是問我她可在京都麼?”
“她已經走了。”
“她說她要去殺了鐘離破……”
花滿庭閉上了嘴,眉間卻有著一股比這霧還要濃的憂愁。
“當年桃花下的相遇,成就了世間最美好的一段姻緣。”
“彼此一起生活了幾十年,那桃花已花開花謝了幾十個春秋……她有絕世的武功,有千裡取敵將首級之本事。”
“可若是說這一劍斬在情上……許是軟弱無力的。”
李辰安仔細的聽著,聽明白了許多事。
他知道自己的到來恐怕改變了這個世界原本的曆史,對此他並沒有任何愧疚,隻是此刻卻聽出了花滿庭對樊桃花的擔憂。
花滿庭的擔憂極有道理。
因為揮劍斬情緣這種事,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是很難做的出來的。
尤其是這曆經了數十載歲月的情緣。
“鐘離破可能去了哪裡?”
花滿庭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沒有人知道真正的聖門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千年前大離餘孽最大的一支從樓蘭國西去之後究竟去了哪裡……鐘離破或許知道,樊桃花便極有可能去了而今的荒國。”
李辰安一驚,盯著花滿庭,“樓蘭國?”
“對……”
接著,花滿庭詳細的給李辰安講述了一遍關於樓蘭國的故事。
李辰安不甚唏噓,便覺得這個世界也如這場霧一般撲朔迷離。
“她獨自一人遠行,豈不是會很危險?”
“是啊,是很危險。”
花滿庭一捋長須又是一歎:
“可那是她做出的選擇!”
“她不會希望你派人去保護她,因為那是她的私事。”
“我想……那也是她給自己的餘生做最後的一個交代吧。”
“你登基為帝,與鐘離若水相親相愛,她不用再擔心鐘離府的未來,這才想要去再問鐘離破一句話。”
李辰安看著花滿庭:
“問什麼?”
“……可能是問是否還記得那樹桃花那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