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夫子心裡有些異樣。
本覺得這或許是一支稍有素養的騎兵,聽到那句要去牽驢的話,他覺得自己是想的有些多了。
於是,他後退了兩步。
垂頭,等著這些兵痞子都進去,而後方能關門,就在自己那小樓上呆著。
可千萬莫去招惹了他們。
他們可也莫要將那些書桌都拆了用來生火才好。
就在這時。
李辰安帶著鐘離若水三人來到了他的麵前。
李辰安已脫去了盔甲,他朝著韋夫子拱手一禮,“老人家,打擾了!”
韋夫子一怔,抬頭,便看見了那張清秀的臉。
那張臉上帶著笑意。
笑意中有一絲疲倦。
看上去並不像一個武夫,反倒是更像一個文人。
“啊……將軍客氣了。”
遲疑了三息,韋夫子也拱了拱手,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敢問將軍從何而來”
“我們從安南道過來。”
“哦……聽聞無涯關開了關,吳寧兩國結盟……敢問將軍,而今那邊兩國通商如何了”
李辰安笑了笑,“老先生,彆叫我什麼將軍,你就叫我小李好了。”
“無涯關確實已經開了關門,兩國的商人,也已經通過無涯關在行商貿之事。”
韋夫子又看了李辰安一眼。
眼角的餘光掃過了李辰安身側的三個姑娘。
軍伍,是不允許帶著家眷的。
這男子說彆叫他將軍……那麼他就不是軍伍中的人。
但這支騎兵數量雖不是太多,但那漆黑的盔甲看上去就很厲害。
如果這支騎兵是保護他的,那這男子的身份就有些高。
他們從安南道而來……
莫非這是赤焰軍的騎兵
他姓李……年歲和傳聞差不多……還帶著三個紅顏知己!
後麵那少年剛才說本想弄一條狗給他補補!
韋老夫子心裡一震,已隱隱猜出了這位李公子的身份!
應該如此。
隻是聽聞他要回京都,要登基成為寧國的皇帝!
他跑來這北漠來乾什麼
韋老夫子這一瞬間便想了許多。
“李公子,若不嫌棄,能否移步寒舍小坐”
李辰安想了想,“那就打擾了!”
說完這話,李辰安扭頭就對王正浩軒吩咐了一句:
“你帶一些人去鎮上買一些吃食……另外買一些柴火棉被啥的,讓大家今夜好生休息一晚,明早一早出發!”
他又看向了韋老夫子,“請老先生帶路!”
“李公子請!”
韋老夫子帶著李辰安四人向樓上走去。
王正浩軒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的扭頭看向了阿木:
“大師兄,他隻叫我去買,卻沒給銀子……這是讓我去搶的意思麼”
阿木頓時就瞪大了眼睛:
“你去搶試試!”
王正浩軒雙手一攤,“可我也沒銀子啊!”
“……師兄也沒有!”
小武走了過來。
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布袋。
打開,裡麵是亮閃閃的五錠銀子!
王正浩軒眼睛一亮:“你哪弄來的”
小武咧嘴笑。
伸手遞了過去。
咿咿呀呀的比劃著。
王正浩軒看不懂,“走,一起去看看有啥好吃的!”
……
……
門樓的二樓。
光線漸暗,韋老夫子點上了一盞燈。
也重新換了一壺茶。
李辰安與韋老夫子相對而坐,鐘離若水三人分坐在了李辰安的左右。
“請問,老先生貴姓”
“免貴姓韋。”
“哦,韋先生,這處青石鎮,若沒有下雨,平日裡人多麼”
韋老夫子斟茶,笑著搖了搖頭:“就算是平日當集……青石鎮逢三六九當集,當集的時候倒是有一些農人獵戶來趕集,但人也是不多的。”
“鎮上老少一起,攏共也就三百二十口人,連江南道的一個村都比不了。所以就算是這本就不多的鋪麵,而今也空出來了不少……沒人啊!”
李辰安點了點頭。
隊伍進入北漠道之後,一路而來,確實也未見幾處村落,倒是荒棄了的田地不少。
“我見這瀛洲之地裡,雖說多山,但山下的田地也還適合耕種。”
“聽說朝廷現在也減免了許多稅賦,至少姬泰當年強加在百姓頭上的那重稅已經取消了,老先生可知現在此地的那些百姓生活上可有了改善”
韋老夫子抬頭看向了李辰安,愈發確定了這位公子的身份。
他沉吟片刻,一捋那山羊胡須,徐徐說道:
“老朽倒是聽說了一些外麵的消息。”
“減除那些稅賦,這確實是朝廷的一件惠民之大事,隻是……”
“咱們這北漠道距離京都太遠,似乎那減稅之策,並沒有傳到北漠道來。”
李辰安一怔,俯過身子,極為認真的問道:“韋老這話的意思是,整個北漠道依舊課以重稅”
韋老夫子忽的一笑:
“老朽就是個教書先生,僅僅是聽聞有坊間傳言,說百姓之稅,依舊取兩稅各三成……又聽說反而富裕的江南道和安南道這些地方,百姓之稅已降為兩稅各一成。”
“或許是朝廷這一政策尚未傳至北漠道吧……若能早些傳來,北漠道的百姓們日子自然也會好過兩分。”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也就好過那麼兩分!”
李辰安問了一句:“為何”
“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就算是朝廷減了稅賦,地方上也窮啊!”
“比如這虛懷縣,縣令大人要維持縣衙開支,若就靠朝廷規定的那點稅……就算是縣令大人將朝廷發給他的月俸全部補貼進去,也是不夠的!”
“窮啊!”
“百姓窮,無商業無作坊!”
“就算是兩稅能夠全部收起,上繳了朝廷之後,這虛懷縣還能留下幾個銅板”
“這筆賬很簡單,留下的銅板無論如何也維持不了一縣最低的開銷。”
“那能怎麼辦呢”
“唯有製定地方的雜稅,比如養馬稅、養犬稅、雞鴨牛羊稅等等!”
“這不,為了不交這些稅,整個青石鎮連一條狗都沒有,整個虛懷縣牛馬也沒有幾頭。”
“農人耕種農田沒有牛,全靠人來拉犁。”
“運送一些田產土貨,也沒有牛車馬車,全靠肩挑背抗……”
“但凡有少許本事,但凡有少許家底的人,去歲今年離開青石鎮的最多!”
“人,總是向往更好的地方,總是希望在更公平一些的環境中去生活的。”
“他們這一走,虛懷縣的人口就更少,縣衙就更缺銀子,那雜稅就會更多,留下的百姓……就隻會更苦!”
李辰安聽明白了。
這又是一個惡性循環。
這能怪當地的縣令麼
除非他中飽私囊,否則真怪不了他們。
這能怨百姓懶惰麼
更不能!
他們身上的擔子隻會越來越重!
卻偏偏無法逃離。
帶來的結果就隻有一個——
人丁越來越少!
沒有人再敢生孩子。
因為無法負擔!
他們已是苟延殘喘的活著,再過一些年,等他們死去,這青石鎮或許會漸漸消失。
就連虛懷縣,恐怕也會漸漸消失。
李辰安起身,站在了窗前,推開了窗,望著外麵的瓢潑大雨。
他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書桌上的筆,硯台裡還有一些墨,他的筆落在了墨裡,又落在了一張紙上:
《山坡羊》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