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樣餐館裡,蘇有容格外有興致地點了幾個小菜。
贛菜的特點就是辣,再加上這是一家十分地道的贛菜館,如果不夠辣,顯然是不過關的。
周岩沒什麼意見,這家開在萬壽宮旁邊的贛菜館,曾經也和文學社的朋友來吃過好幾次,一開始吃到嘴裡的就是又燙又辣的感覺,隻是後來越吃越暢快,就不在乎什麼辣不辣的,好吃就行。
餐館的裝修格調很上世紀,報紙、搪瓷杯、花格子桌布,老三樣之所以叫老三樣,也是因為其餐具裡的碗、碟、杯而得名。
搪瓷杯上印著的戴著帽的老人,以及語錄,真的很有年代風格。
周岩和蘇有容坐在餐館裡靠角落的地方,位置很偏,沒人打擾,因此也很僻靜。
點完菜之後,服務員也上了老三樣的招牌,綠豆湯。
綠豆湯裡有一顆顆軟彈的小圓子,配合著冰冰涼涼的綠豆湯喝起來十分爽口。
綠豆湯是用餐之前解膩用的,秋冬之交,不用特彆冰鎮綠豆湯就帶著清甜的涼意,周岩喝完了綠豆湯之後,隻覺得胃口也大了些。
“這裡菜挺不錯的,算是老字號,尤其是它家的辣子蟹掛麵,很好吃,就是蟹殼有點難剝。”
蘇有容笑著說道。
“待會要不要我幫你剝?”周岩問。
“可以。”蘇有容一點兒都沒客氣地說了聲。
“有點麻煩唉。”周岩說。
蘇有容一聽就知道周岩剛才在假客氣,她輕哼一聲:“我不管,反正周岩你說的,待會幫我剝蟹。”
“行吧行吧。”周岩一副很勉強的樣子。
“彆人給我剝蟹我還不樂意呢。”蘇有容白了周岩一眼,都囔道。
蘇有容見周岩喝完了綠豆湯,也是招呼了一聲:“服務員,再來兩碗綠豆湯。”
“好的,稍等。”
服務員應了聲離開,很快就拿來了兩碗清澄的綠豆湯,並把兩個空碗收走。
因為和周岩獨處,蘇有容也是難得有和周岩聊天的興致,她還想說什麼,手機就響了起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蘇有容眉毛皺了皺。
“我接個電話。”
周岩點點頭。
蘇有容拿起手機起身來到用餐地方後麵的角落,背著身接起了電話。
周岩看著蘇有容的樣子,就知道應該是家人打過來的。
而因為相隔不是太遠,周岩也是隱隱約約聽到了蘇有容的聲音。
“我都說了不滿意不滿意,你們還想怎麼樣?”
“我自己會操心,彆再拿這件事煩我了好嗎,我真的很忙。”
“我不夠主動?他是什麼東西,沒禮貌,對,我就是沒禮貌,我受夠了知道嗎?”
“彆再說了,我和朋友吃飯。”
“你煩不煩。”
周岩吃著菜,這家餐館的紅燒肉用瓦罐燒製,香味鎖的很徹底,而且色澤紅亮,周岩夾起一塊紅燒肉,送進嘴裡。
味道還不錯。
蘇有容回來的時候,眼角泛紅,她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隻是和剛才的開朗相比,現在卻有些緘默。
見周岩看過來,蘇有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周岩,讓你看笑話了。”
周岩估摸著應該是催蘇有容相親之類的事情,他沒有多問,擺擺手,“沒關係,吃點東西,心情會好點兒。”
蘇有容點點頭,夾了一塊紅燒肉吃進嘴裡,隻覺得有些苦澀,她隨便嚼了幾下就咽了進去,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漬,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吃著菜的周岩又很快挪回了目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菜很快就上齊,隻是蘇有容顯然沒什麼胃口。
她放下了快子,“周岩是不是所有家長都是一樣的,從小管到大,從小學管到高中,管到大學,大學畢業了,還要管,找了工作還要管,管東管西的。”
“那我還好,從小到大我爸媽都沒怎麼管我。”周岩笑了笑。
許秀娟和周文軍想管,也得有時間,剛結婚的時候爸媽倆沒錢,欠了一堆親戚債,做不得個人,也許是那會兒傷了自尊,就想著拚了命的賺錢,但有時候,真的不是賺錢就可以的。
周文軍有一個戰友母親患了絕症,急需用錢,周文軍毫不猶豫拿出了多年的積蓄,最後那戰友為了救母親還是欠下了一屁股債,自然也沒辦法還了周文軍借他的錢。
這麼多年過去,周岩也知道自己老爸已經在那賬本上把屬於他戰友的名字劃去。
許秀娟也隻是哭鬨了一陣,就再沒提過這件事情,周岩知道老媽是理解周文軍的。
錢這東西,需要的時候沒有,不需要的時候,又會出來,而一出來,什麼許久不聯絡的姨媽都會冒出來,說家裡需要蓋房子啊,兒子要結婚了啊,急需一筆錢治病啊什麼的。
周岩看著周文軍這麼多年借出去很多筆錢,但真正能按時還上的,真沒有幾個。
一家人就這麼在溫飽不富裕裡度過了這麼多年,如果不是村裡劃地,許秀娟一定要蓋房子,也許現在他們還住在市中心的出租屋裡。
也不會認識唐糖和唐姨。
周岩還記得小時候過生日,在ktv裡,自己被同學拉去打遊戲,回到包廂的時候許秀娟直言你怎麼不帶著唐糖一起玩,那會兒周岩和唐糖也沒見過一兩次,對於彆人眼中嬌俏可愛的小女孩周岩真沒什麼念想。
兩個人一開始的交集也許就是在許秀娟‘你怎麼不帶上唐糖’之類的話裡。
包廂裡那個紮著麻花辮,瘦弱怕生的小女孩,也許之後再沒什麼交集也說不定。
之後蓋了房子,也就和唐糖一家成了鄰居,父母也漸漸有了攢錢的習慣,不過仍舊不太富足,有一幫子親戚,有錢就是錯。
周岩還記得許秀娟老太婆去世的那天,一個個姨媽吵著分家,恨不得拿走鎖著的保險盒裡的所有東西,甚至鬨出了火氣。
財不外露,不露財,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會找上門,因此周岩一直隱瞞著,等他事業徹底穩定下來,再告訴許秀娟和周文軍不遲。
周岩和蘇有容說起了一些家長裡短的事情,當聽到周岩家裡並不是很有錢的時候,蘇有容也是意外了一下,“我還以為能培養出這麼優秀的兒子來,周岩你的家庭應該很富裕。”
“偏見了偏見了啊。”周岩說。
蘇有容笑了一下,“其實我很羨慕你,我媽從小到大管著我,我還記得有一次在外麵玩,她是早上一個電話、中午一個電話、下午一個電話、晚上又是好幾個電話,巴不得我立刻回家,也就現在工作了好一點,但還是一直讓我相親相親”
蘇有容說著就有些說不下去,她夾了點菜放進碗裡。
周岩默默地聽著蘇有容的話,這個時候也是問道:“有容你跟家裡說過你工作上的事情嗎?”
蘇有容搖搖頭,輕聲說:“沒有,我就說在洪城上班好照顧小晗,沒說在哪工作,小晗雖然知道,我也讓她沒告訴家裡,不然更心煩。”
“周岩你呢?你有和家裡說創業的事情嗎?”蘇有容抬起頭,清澈的眼睛看著周岩問。
“沒,有些東西說多了確實會惹來一堆麻煩事情。”周岩無奈地說。
蘇有容認同地點點頭:“是這樣。”
跟周岩說了心事,蘇有容心情顯然好受了一些,也開始吃起了菜,時不時也會和周岩聊一聊。
蘇有容看了眼辣子蟹掛麵,覺得有了點胃口,也想夾起一個蟹腳,隻是碗裡突然多出了一個剝好的蟹腳,蟹肉完整,殼已經剝乾淨。
蘇有容看向周岩,見他戴著一次性手套,碗快旁邊還有剝掉的蟹殼,周岩無所謂地笑了笑:“剛才說過的幫你剝蟹。”
蘇有容怔了一下,她慢慢低下頭,看著碗裡金黃色澤的蟹肉,她想著應該很好吃。
“我自己也可以”蘇有容說的聲音很低,也不知道是想讓周岩聽見,還是不想讓周岩聽見。
周岩笑了一下,繼續給蘇有容剝著蟹。
蘇有容小口小口地吃著,也沒有阻止周岩把蟹肉放到碗裡,隻是臉蛋卻不自覺變得有點兒酡紅。
她的心跳很快,這次吃飯像是並不僅僅是吃飯,這是一種新的體驗。
蘇有容記得她明明可以和周岩一起吃飯的時候保持自然才對,但卻不知道為什麼,舉動有些呆板,越發的不太自然。
周岩不知道蘇有容有什麼心裡變化,他站在朋友的角度對蘇有容說:“有容我覺得你可以把自己的意見讓小晗轉達給你媽,把話頭說開了,什麼矛盾都不是矛盾,咱們父母輩有時候想法很簡單,你越抗拒的事情他們反而覺得他們的做法越是正確的,因為孩子都是不懂事的。”
“嗯”蘇有容發現自己這個時候的思緒有點亂,不過她還是點點頭:“我會的。”
周岩說的沒錯,她確實和父母缺少溝通,可能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就算她做的是對的,也不會去和父母爭辯什麼,隻是習慣性地抗拒,習慣性地拒絕。
不過她現在並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見到辣子蟹湯裡還有些掛麵,蘇有容拿起一口空碗夾了些麵,蟹肉全在自己這邊,蘇有容也做了一個比較大膽的舉動,她把自己碗裡還沒有動過的蟹肉夾了一塊放到碗裡,然後再把這口碗遞到周岩的麵前:“周岩你也吃。”
周岩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蘇閨蜜這樣的舉動就是很戳他。
周岩美滋滋地吃了麵和蟹肉。
一頓飯很快吃完,蘇有容結了賬,很快就和周岩走了出來。
晚上的街道人多了起來,燈光五光十色。
小販推著車開始無忌憚地在街頭叫賣著小吃。
萬壽宮這邊一直都是久負盛名的小吃街,很多遊客來到洪城基本上都要來這裡打卡一番,隻是現在沒有後世那會兒流於形式罷了。
晚風有些醉人,尤其是光暈點染在街巷上,就像是給街麵鋪上了一層明黃的濾鏡,馬路上沒有車輛,最多也就是三輪車,快起來的城市裡,這是難得慢下來的地方。
周岩和蘇有容並肩走在小巷上,蘇有容裹了裹身子,顯然有點受涼。
周岩把大衣脫下來,披在了蘇有容的身上。
“謝謝。”蘇有容禮貌地說了一聲。
周岩:“我們倆還用說謝謝嗎?”
蘇有容抿嘴一笑:“不用嗎?”
不過她還是很自然地把周岩的大衣穿好。
大衣身上有周岩澹澹的味道,蘇有容覺得挺好聞的,甚至有些心安。
和周岩一起,她真的不用考慮太多雜七雜八的事情,可以胡思亂想,可以不被煩惱占據心神。
有的,隻有安全感。
蘇有容裹了裹周岩的衣服,晚風依舊拂麵,但她卻從來沒有這麼心安過。
隻是潛意識裡像是渴求更多,與周岩的距離也在不知不覺地靠得更近了一些。
有時候肩膀碰到肩膀,不過兩個人都沒說什麼。
夜晚很熱鬨,也很寂靜,屬於兩個人的靜謐,路燈明黃,穿過了熱鬨的小巷,所能聽到的,隻有噠噠的腳步聲,很明快的味道。
“周岩你知道嗎?在小晗沒出生前,我在家裡其實也很開心,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可小晗出生以後,我成了姐姐,我也要擔起所謂姐姐的責任,做姐姐的表率。”
“在外人眼裡我很聰明、很漂亮、也很懂事,可沒人知道,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我的父母。”
“他們開始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妹妹,曾經是我的東西。”
“他們對小晗很好,但卻十分嚴格地要求我,我高中讀什麼學科,畢業後選擇哪一所大學,甚至包括專業的選擇,都由他們決定,他們什麼都要乾涉,反反複複地說著為我好為我好,但我知道,有些時候,隻是為了他們所謂的麵子。”
“就連相親也是。”
“也許他們沒什麼錯,小晗也沒什麼錯,但我就是不願意,不想不想按照他們的意願活一輩子。”
“給我介紹相親對象,他們會誇那些人怎麼怎麼優秀,卻總是無視他們女兒的想法,如果連喜歡一個人都必須是他們強加在你身上的,那還有什麼意義。”
靜謐的街道,蘇有容將心事吐露,她看著默默傾聽自己發牢騷的周岩,溫柔地笑了一下:“周岩我能抱你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