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微弱的顫音從霍雲兒慘白的唇間溢出,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否認。
她當然知道!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條傳說中的惡龍,那個在她看來神秘、強大、充滿不祥氣息的存在,那些她根本無法理解的天材地寶名稱,那些動輒需要魂師強者深入九死一生的險地才能獲取的資源……她雖然是個普通人,一個連魂師門檻都未曾真正踏入的婦人,但她並非完全無知。
將一個先天魂力隻有一級的孩子,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硬生生拔高到極限鬥羅的境界?!
這個念頭本身就足以讓她頭暈目眩,令她感到一種無法理解的恐懼和荒謬。這需要多少資源?需要多麼龐大到超出她想象極限的投入?她甚至無法去具體想象那個數字,那是一個她窮儘一生、不,是戴浩所代表的整個白虎公爵府傾儘財力物力都無法企及的天價!而在魂師界,她眼中如同山嶽般強大的白虎公爵,也僅僅是一位“實力不算特彆出色”的封號鬥羅罷了。封號鬥羅與極限鬥羅之間的鴻溝,在她模糊的認知裡,不啻於凡人與神祇的差距。
她一直知道那條龍的投入巨大,巨大到她心驚膽戰,巨大到她內心深處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自卑和一種被施舍的屈辱感。她更恨!恨極了那條龍!在她看來,正是那條龍用這些冰冷而龐大的資源作為誘餌和枷鎖,將她的雨浩徹底扭曲改造,變成了如今這副複仇心切、手段酷烈的模樣。是她教壞了她的孩子!是她點燃了那焚儘一切的複仇之火!
所以,她一直在刻意忽略這些巨額的“教育經費”。她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承認自己的兒子是建立在這樣一座由仇恨和天價資源堆砌的、搖搖欲墜的危樓之上。她隻想抓住最後一點作為母親的本能,去指責兒子的殘忍,去幻想或許還有一絲回頭路,還能找回那個她記憶中眼神清澈的少年。
但現在,霍雨浩用這赤裸裸的現實砸碎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
她不得不麵對。
那些她不敢想也不願想的資源,是真實存在的,是支撐霍雨浩現在能“活著”,能“安全”地站在這裡的唯一支柱。而維係這根支柱的,就是霍雨浩對白虎公爵府那永不回頭的複仇決心。
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她對龍的憎恨和對兒子手段的憤怒。
“不……不要……”她再次發出了帶著哭腔的聲音,不再是憤怒的指責,而是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霍雨浩的衣角,“雨浩……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一個塵封已久的畫麵猛地撞入霍雲兒混亂的腦海,那是她纏綿病榻,自知時日無多時的場景。年幼的霍雨浩守在床邊,小臉上滿是超越年齡的倔強和恐懼。她用儘最後的力氣,拉著他的手,對他說過的話……
那句話,是她這個軟弱無能的母親,在生命儘頭,唯一能想到的、為兒子謀劃的、最卑微卻也最“安穩”的出路。
霍雲兒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還記得嗎?雨浩!你記得當時媽媽快不行了的時候……跟你說過什麼嗎?”
霍雨浩身體一僵,他當然記得,那是支撐他獲得第二武魂的信念。
霍雲兒眼中燃起一絲病態的希望光芒,她掙紮著,仰著頭,用儘全力地複述著,仿佛那是能喚醒兒子、拯救一切的咒語:
“媽媽說過……如果……如果以後你無法成為一位魂師……那麼……就學一門手藝!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像普通人一樣……活下去!”
她喊完這句話,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死死盯著霍雨浩,眼中充滿了卑微的祈求。她描繪的平凡圖景,與其說是給兒子的退路,不如說是她為自己深愛的男人爭取的一線喘息,一個可能讓仇恨停止、讓折磨結束的渺茫希望。
“對!學一門手藝!”她的聲音急切起來,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離開這裡!遠遠地離開!你可以重新開始!像……像普通人那樣……活下去!好不好?雨浩?我們不要這力量了!不要這仇恨了!好不好?”
“學一門手藝?”霍雨浩微微歪著頭,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上揚語調,清晰地重複著這四個字,仿佛在品味著什麼極其可笑的東西。“像普通人一樣……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您知道離開公爵府後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他的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優越感,“錦衣玉食?嗬,那太淺薄了。倒不如說,我的安穩人生是離開公爵府之後才開始的。”
他向前一步,無形的壓迫感讓霍雲兒幾乎窒息。
至於修煉資源,霍雨浩嗤笑一聲,眼神中流露出對往昔的極度輕蔑。
魂骨?魂環?那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他母親怎麼會知道什麼是凶獸獻祭,那些足以讓整個大陸頂尖強者瘋狂追逐、掀起腥風血雨的十萬年、甚至幾十萬年的恐怖存在,它們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生命、靈魂、最本源的力量……統統獻祭給他,成為他的魂環,隻因為他的老師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唾手可得。
本想著隻要旁觀就好的牧星樂了,“我真的覺得那種自說自話、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完全、不管世界是什麼樣子或者說世界就應該是他們認為的樣子、完全不管彆人死活的人特彆有意思。”
被收養之後精心喂養,寵愛備至的家貓還會想回到街頭去跟野狗搶食嗎?他寧願死,也不會回去過那種朝不保夕、毫無尊嚴的生活!所以牧星從未擔心過霍雨浩會放下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窮奢極欲的權勢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為他存在的根基和不容剝奪的尊嚴。
而霍雲兒那基於貧窮和軟弱想象出的“安穩”,在他眼中比地獄更難以忍受。她還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不僅低估了仇恨的力量,更完全低估了權力、地位、優渥生活對一個人的吸引力。她兒子早已不是那個在公爵府裡忍饑挨餓、飽受欺淩的孩子了,他是被惡龍用權勢喂養出來的猛獸。
但霍雲兒確實挺擅長惹惱彆人,先是那位公爵夫人,接著是把霍雨浩養得很好的龍,最後終於輪到霍雨浩本人了。
符瑞無法抑製地為她最親密的盟友感到悲哀,同為身負氣運的存在,和她比起來,霍雨浩的前半生過得那叫一個慘,結果現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之一還在追他。
“……”伊萊克斯表麵上不做任何評價,但心裡已經在想如果世界上都是這種人,那他滅世的負罪感或許會減輕一些。
“這事兒我真的不太能理解,講真如果我哪個孩子因為我磕著碰著了,我那八個老婆得排隊輪流教訓我……”融念冰看起來有些尷尬,他確實對霍雨浩做過背調,但這孩子的親媽屬實有些離譜了。
“其實你不用特意強調你有八個……”牧星忍不住打斷他。
帝天表示他堂堂獸神活了幾十萬年什麼場麵沒見過,不好意思這場麵他還真沒見過!
霍雨浩歎了口氣,他的臉上沒有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透了疲憊的無奈。
“您對我說這些真的是為了我嗎?”
霍雲兒被他平靜的目光看得心臟驟縮,一種被徹底看穿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她張了張嘴,想要辯解,想要否認,喉嚨卻像被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霍雨浩沒有等她回答,也不需要她回答。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疲憊:“您隻是無法接受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無法接受您最愛的男人落到這種境地,您用當年留給我的遺言,描繪一個虛假的安穩未來,根本目的,是想讓我停手,讓我放過他,對嗎?”
霍雲兒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慘白如紙。霍雨浩那平靜的話語,像最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偽裝,將她內心最不堪、最扭曲的、對戴浩那病態的愛戀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她無法反駁,因為他說得分毫不差。
“您為了他,可以忽略我承受的一切屈辱,可以忽略我們母子當年在公爵府如履薄冰的日子,甚至可以忽略您此刻哀求我‘放棄力量安穩生活’背後,我可能麵臨比當年更淒慘萬倍的絕境。”
錦衣玉食也好,凶獸獻祭也罷,還有老師對他的再造之恩……這些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是他存在的根基,放棄一切,那和自殺有什麼區彆?腦子沒壞掉都知道該怎麼選吧?他又不是那種愚孝的傻子!
而且他現在過得就挺安穩的,乾嘛自找苦吃?
結果眼下最糟心的事居然還是親媽給他找的,和王冬與她那擬人爹那種直白的死仇不同,霍雲兒對他的傷害更像是鈍刀子割肉般的淩遲,他可以漠視她的痛苦,可以鄙夷她的選擇,甚至可以憎恨她為了戴浩而對自己這個親生兒子的無視……但他不能不管她,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母親,是給了他生命的人。是那個在公爵府最黑暗的日子裡,曾用單薄身軀試圖為他擋下些許風雨的婦人。這份源自血脈的責任和義務,即使他現在心死如灰,即使他看透了母親所有的不堪與自私,也無法徹底斬斷。
讓戴浩生不如死的又不是他,霍雨浩想了想,自己從頭到尾隻是給了戴浩一巴掌,然後挖了他的眼睛,哦對了,還把戴華斌廢了。真要論誰下手更狠,他能比得過橘子?
真正把戴浩拖入地獄,讓他受儘酷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是橘子!霍雨浩不解地看著霍雲兒,既然母親那麼愛那個男人,為什麼不去恨橘子?
因為她不敢,橘子如今是日月帝國的元帥,手握重兵,權勢滔天。她懦弱了一輩子,連公爵府的下人都能欺負她,她怎麼敢去恨那樣一個存在?
可她卻敢去恨傳說中的神龍?恨對方教壞了她的兒子,用龐大的資源將霍雨浩塑造成複仇的利刃。在她看來,牧星是扭曲她兒子的惡龍,是她怨恨的源頭,因為她覺得那條龍是戴浩遭受那些折辱的始作俑者,她隻能理解並遷怒於那看似可恨卻並未直接對她施加威壓的存在。
龍怎麼可能是好欺負的存在啊?正常人都知道龍族絕非善類吧?
“咳咳!這孩子確實至情至性,重情重義。他內心的純粹與堅韌,正是繼承情緒之神神位最關鍵的品質。你看,他對情緒之力的感知已經越來越敏銳,無論是憤怒、痛苦還是悲憫,都能引發他精神之海的共鳴。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再加上他經曆磨難後淬煉出的心性,讓他能夠真正理解情緒的本質。照這樣的成長速度,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完全領悟情緒神位的真諦!”眼看著自家繼承者陷入了僵局,融念冰清了清嗓子,為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正名。
絕不是因為有兩條龍準備圍毆他。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牧星完全不相信融念冰的鬼話,畢竟他有過騙她的前科。
“哈哈你看這事兒鬨得!”眼看著龍的眼神愈發不善,融念冰瞬間正色道,“我的神位根基從來不是蠻力或單純的修為厚度,它的核心是對心靈最深處的淬煉!你以為‘情緒’二字隻是兒戲?那是生靈存在的本源脈動,是驅動萬物的無形之火,駕馭它,需要的是能在眾生七情六欲的驚濤駭浪中,守住本心燈塔不滅的意誌!”
“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當你經過七重的孤獨,才能夠成為真正的強者,我們的世界也由此而生’?”牧星的表情一言難儘。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融念冰下意識地戰術後仰,躲過了迎麵而來的龍神爪。
懶得想兩份標題了,合一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