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中刻,賈政從衙門歸來。按照以往的習慣,他會直接去趙姨娘那裡,不過今天他卻一改常例,去了王夫人的三間大房。
王夫人侍候更換便服之際,他便吩咐伴鶴把賈寶玉、賈環叫過來。
這陣勢,雖然王夫人覺得賈政不可能對賈寶玉大打出手,但是心裡還是害怕,於是換衣之際便把賈母擺宴的事說了出來。她的意思很明顯,你的母親都這麼高興了,你就彆找賈寶玉的事情了。
而說者有意,聞者也有意,聽到賈琮的推辭,說明日考試不敢飲酒,他心裡不僅一動,然後便問起東院的動靜。賈赦在榮國府裡有一座單獨的院落,黑漆大門。
當得知邢夫人沒說賈赦有什麼動靜時,賈政嘖巴了一下嘴巴,捋了捋胡須,沉思了一下,歎了口氣對王夫人說道:“你派人把琮兒叫過來,就說我喊他。”
雖然覺得此舉有越苞代俎之嫌,但闔府上下哪個不知他注重學問,他又是賈琮的叔叔,關心一下侄兒的學業他覺得沒什麼。而為了賈氏一族的詩書傳家,他也覺得他必須這麼做!
王夫人派銀釧去叫賈琮之後,賈政立刻大馬金刀的坐在了中堂的太師椅上,接過了王夫人遞來的茶盞。
而當賈寶玉、賈環兄弟二人到來之後,賈政立刻把茶盞一放,虎著臉,對賈寶玉教育了一番,說了些雖過但考的不好,要戒驕戒躁,持之以恒之類的話,然後揮袖讓賈寶玉離去。
賈政對賈寶玉向來是沒有好氣的,這樣的話已是極輕的了,賈寶玉歡喜而去。
賈寶玉一去,賈環卻傻了眼,也許是預知到了風暴,他身子緊縮,眼神遊離,原有的猥—瑣之態更加的明顯了。
而賈政本就對賈環這次縣試的成績不滿,看到賈環這副樣子,心中更是不滿,疾言厲色的訓斥了賈環一番後,直接打發賈環去跪宗祠。
而就在賈政餘怒未熄之際,門外傳來了銀釧的聲音:“老爺,三少爺來了。”
“讓他進來吧!”
賈政聞言,把茶盞往茶幾上一放,說道。同時抬首向門外瞧去。
而這時賈琮已經一身青袍走了進來,頭上也隻是簡簡單單的用青布條纏著一個卷,中間插著一隻銀簪。這副裝束與賈寶玉、賈環的花團錦簇相比,可謂是輕素之極。
但是因為賈琮的步履穩重,神態從容,一縷長發垂後,再加上挺拔的腰杆,落在賈政的眼裡倒是明顯的清姿英發。
賈政以前也從沒在意過賈琮,不過是逢年過節時不經意的掃他一眼,因此從沒仔細觀量過賈琮,一見之下,心裡不由思忖:“這孩子長的倒是俊美!和大哥相比,真個是……”
下麵的想法有些不敬,賈政作為一個迂腐方正之人,心裡主動的停止了對賈赦的腹誹。
而就在這時,賈琮已經拱手行禮道:“侄兒見過叔叔。”
“免禮,坐吧!”
“謝謝二叔。”
“這次你考的不錯啊!”
“多謝二叔誇獎,侄兒隻是儘力而已。”
“這“儘力”二字說的好,多少學子就是少了這二字,學習上三心二意,以致學難有所成。”
……
“你可有韓大學士的《啟悟錄》?”
“這個,回叔叔的話,沒有。”
……
賈琮對答如流,神色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但是在賈琮的一片恭敬中,賈政卻明顯的感覺到賈琮對他的疏離,就像兩人之間隔了一層輕紗。
對此,賈政的心理與三春差不多,認為是平時沒有在意賈琮的緣故,沒對賈琮表示過關懷的緣故。
也因此,在勉勵賈琮一番之後,賈政把翰林院學士韓士珍的《啟悟錄》,前國子監祭酒項思仁的《能與集》,以及一本《大虞二十二年縣試同錄》,送給了賈琮。
這三本相當於後世的課輔資料。賈琮是想拒絕的,為了以後可以揮一揮衣袖,不帶有一絲羈絆的離開榮國府,他不想與榮寧二府的任何人加深關係,但對於賈政的這個贈予,此情此景,他無法拒絕。
……
第二天,寅卯之交,賈琮拎著考箱來到二門時,賈寶玉與他的幾個長隨李貴、茗煙等已經等在門口了。
“琮弟,你與我一起去吧!”賈寶玉邀請道。
賈琮沒想到賈寶玉居然會向他露出親近之意,但還是那句話,他卻不想與榮寧二府的人有太多的親近!
微微一愣之後,賈琮搖了搖頭,說道:“多謝二哥,隻是太擠了,不方便,我還是坐我那輛車吧!”
“怎麼不方麵,我這車裡麵大的很,平時都坐三四個人,上來吧,正好我有些事問你。”
賈琮推無可推,隻得跟隨賈寶玉上了車。
“你怎的考這麼好了?”上車後賈寶玉立刻問道。他是從來沒想過賈琮能夠過關的,更沒想到賈琮會考的比他還好。
“碰巧罷了,也是平時看書的緣故。”
“那一定是認真了!你怎麼想學了?”
“小弟不比二哥你,總得尋個出路。”賈琮答道。
賈寶玉是明白賈琮的意思的,榮寧二府裡,庶子長大後就沒有留在府裡的。不過賈寶玉最不喜歡的就是談論這些世俗經濟,微微沉默了一下,笑著扭轉話題道:“你倒是個明白人!我聽說我爹爹找你了,他與你談了些什麼?”
“主要是勉勵小弟了一下。”
“是不是還給了你三本書?”
“嗯……”
“他也給了我三本。哈哈……”
說著,賈寶玉輕輕的笑了,潔白的牙齒露了出來,仿佛還帶著些許的嘲諷!
一路走,一路談,全程賈寶玉說話都是直爽的,甚至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蔑視權貴之意。而對於賈琮的名次高於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小肚雞腸。
賈琮知道這其中的原因,賈寶玉本不誌在於此!
這樣直爽清朗的性格賈琮是很欣賞的!他也清楚賈寶玉是《紅樓夢》裡的一股叛逆的清流的,但這個清流卻是既弱雞無力,又沒有擔當,更看不透大勢,隻是象牙塔裡被權勢富貴滋養的一束鮮花而已!
富貴儘,而鮮花枯!
“勸他腳踏實地……算了吧!賈政說他都不聽,何況是我……”
思忖之際到了貢院,此時貢院門前長長的“氣死風”燈籠隨風飄蕩著,照的門前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