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三十分,漫漫長夜終於迎來了第一縷晨曦,為整晚的動蕩混亂帶來了些許安寧。
儘管並不是所有城防軍都相信,或者說心甘情願服從和效忠“新皇帝”,但亞瑟·赫瑞德的出現還是讓他們選擇了暫時停火。
“無論您是否已經加冕,驍龍城永遠尊重每一位龍騎士的子孫,以及拯救了她的英雄;您親手擊殺怪物的英勇壯舉有目共睹,哪怕隻為此我們也願意賭上一份信任!”
這當然隻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天可要快亮了——城防軍不過幾千人,驍龍城外的克洛維軍團人數超過十萬,誰知道皇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有台階就趕緊下吧。
成功平息了大教堂這邊的騷動,亞瑟·赫瑞德又馬不停蹄的連忙組織城防軍返回軍營,又請求克洛維軍團儘快撤出街道回到臨時駐地。
畢竟天就快亮了,肯定不能讓驍龍城居民看到克洛維人在維持治安;而城防軍內混雜著大量襲擊者,又是約瑟夫皇帝提拔的直屬部下,亞瑟·赫瑞德實在不敢對他們有哪怕一絲信任。
再三考慮之後,他隻能委派身邊的皇家侍衛們重點把守大教堂周邊,同時讓騎士帶著大公們的命令集結城外各公國的軍隊駐防,並下令全城戒嚴。
等到完成所有的布置,又親自和總主教短暫會晤之後,折騰了一天一夜的龍騎士又急匆匆趕回皇宮,準備和安森還有大公們商量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麼辦。
雖然名義上已經被推舉為新皇帝,但此時此刻的亞瑟·赫瑞德完全沒有半點皇帝的自覺;不要說拉攏收買,打擊報複,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今晚的事到底該怎麼收場”,以及“究竟什麼時候才算結束”。
如果不是身邊騎士們一口一個“陛下”,他真以為盛筵廳的眾人在和他開玩笑呐。
“所以,接下來該做什麼?”
一片狼藉的盛筵廳內,亞瑟滿臉茫然的看著一眾大公們,忍不住的拚命撓頭:“還有什麼任務要交給我?”
“呃,任務?”
貝爾納大公忍不住喊出聲,下意識和其他人對視了幾眼,彼此麵麵相覷,表情十分精彩。
片刻的沉寂之後,依然是他率先站出來,輕輕咳嗽:“陛下……”
“等等等等…您彆這麼叫我!”
剛剛還能保持冷靜的龍騎士汗毛直立,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舉起手來,滿臉苦笑:“之前事態緊急也就算了,現在好不容易鬆口氣,就請諸位還是饒了我吧!”
亞瑟一邊說一邊拚命搖頭,生怕眼前的幾個人誤會自己的意思。
“…那好吧,畢竟正式的加冕儀式還沒有舉行,我就最後以長輩的身份,叫你一聲亞瑟。”貝爾納大公忍不住輕笑道,忍不住歎了口氣:
“非要說必做不可的事情,就是心態;您現在已經不是區區禦前騎士了,無論處理前皇室成員,與教會或者友邦成員交涉,都不能再秉承之前的心思,而是要…嗯,要像個主人那樣思考。”
“遵命……呃!”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亞瑟嘴角抽搐了下,還是撓頭:“什麼叫像、像主人……”
“就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伯納德·莫爾威德翻了個白眼:
“假設帝國是個房子,你現在就是這房子的主人,不管做什麼都先想清楚合不合乎主人的身份;行動之前先自己拿主意,能發號施令就彆親力親為,丟臉的事情能不做,儘量就彆做。”
“啊——這我就明白了。”
亞瑟恍然大悟,認真思考了片刻:“那現在最重要的,應該就是如何給昨晚的事情,找個妥善的解釋?”
“您的判斷完全正確,尊敬的陛…呃,亞瑟·赫瑞德大人。”勒文特大公似笑非笑,搶在欲言又止的貝爾納大公之前開口:
“我們幾個人商量了下,認為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全推到前皇帝約瑟夫·赫瑞德身上,這樣教會那邊能有交代,也更能彰顯您臨危受命,加冕稱帝的合法性。”
“用這個借口,可以名正言順的將前皇帝和他的直係親屬統統囚禁,罷免他曾任命的所有臣子和軍官,從頭打造您的宮廷。”羅蘭大公吹著胡子補充道:
“退一萬步說,這也是在保護他們;等所有事情都結束,您完全可以放了他和他妹妹安妮長公主,經曆過牢獄之災又重獲自由,他們也會感激您的。”
“嗯…有道理。”亞瑟看似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實則快要放棄思考了;畢竟大公們經驗豐富,說的話聽起來就特彆靠譜,相信他們總歸不會有錯。
幾個大公們四目對視,默不作聲的達成了共識。
約瑟夫·赫瑞德,他必須得死。
縱使有一萬個理所當然的借口,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就是約瑟夫·赫瑞德皇帝是合法皇帝,並且是數百年來順位繼承的合法皇帝;而大公們陰謀聯合克洛維人推翻了他的統治,是不折不扣的反賊!
隻要這位“合法皇帝”還活著,他們就摘不掉反賊的帽子,隨時隨地麵臨被反攻倒算的威脅。
至於約瑟夫皇帝和教會之間的勾結,以及這背後的種種陰謀,大公們並不好奇,或者說不知道有可能比知道更安全;反正隻要他死了,教會短時間是不可能在帝國找到任何插手契機的。
片晌之後,仿佛認真思考過的亞瑟·赫瑞德點點頭:“那就這麼辦吧,但不可以對約瑟夫陛下一家太過太苛刻,儘量不要強迫他們。”
“這種事情就請儘管放心吧,我們會讓皇家侍衛和宮廷侍從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外圍再派其他人嚴密監視。”勒文特大公點點頭,目光掃向伯納德:“您意下如何?”
“沒什麼問題,具體就由我來負責。”
伯納德點點頭,他當然明白對方什麼意思,大公們都不想碰這塊燙手山芋:“人手這邊就請勒文特大公支援一下,驍龍城都是北方人,南方的騎士用起來更放心些。”
“這沒問題,我馬上讓我的侍衛長向你報道,讓他調五十個衛兵直接聽你派遣。”
“等等!說到約瑟夫皇帝家人,有關安妮長公主的情況是不是應該和安森·巴赫溝通一下?”亞瑟·赫瑞德突然反應過來:
“畢竟長公主殿下還是克洛維王國的王太後,他們肯定也會…嗯,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他話還沒說完,幾個大公們就已經是神情各異——或是皺緊眉頭,或是欲言又止,或是猛然驚醒,甚至都沒注意到龍騎士正盯著他們一動不動。
“安森閣下那邊,我勸您暫時先不要去找他。”依舊是貝爾納大公站了出來,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在告訴克洛維人這個壞消息之前,我們得先達成一個共識才行。”
……………………………………
“壞消息,什麼壞消息?”
皇宮外圍圍牆的廢墟下,安森費了好大勁才安撫住可憐兮兮的莉莎,女孩兒一臉委屈的嘟囔半天,才總算說清楚——她失手了。
莉莎失手這件事並不值得驚訝,安森現在有九成把握昨晚的敵人是裁決騎士團;毫無準備的前提下對抗教廷首屈一指的武裝力量,不吃虧簡直和做夢差不多。
當然在女孩兒眼中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因為她真的差一點兒就得手了!
“真的就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點點點點…莉莎就抓到那個壞蛋了!”女孩兒拚了命的比劃,描述自己當時和目標多麼觸手可及:
“但那個壞蛋特彆狡猾!莉莎剛開始還被他騙了,以為他躲進了教堂;結果他一直都在那個塔樓裡,等到天亮之後才跑的。”
“等一下!天亮?”
捕捉到關鍵詞彙的安森猛地反應過來,詫異的看著女孩兒:“能確定具體時間嗎,莉莎?”
“能!”女孩兒表情的鄭重的一點頭:“六點五十五分,那個混蛋從塔樓消失不見了,裡麵隻留下另一個壞蛋的屍體。”
“莉莎是怎麼確定有兩個人的?”
“能聞到兩個壞蛋的氣息,而且另一個壞蛋是自殺的,莉莎已經拚命隱蔽氣息還是被發現了;不過那個壞蛋跑得很倉促,沒來及清理現場。”
“消失不見…是什麼意思?”
“就是‘呼——’的就不見了,莉莎都沒反應過來。”女孩兒拚命回憶道:“絕對不是隱身,莉莎可以百分百保證!”
安森陷入了沉思。
他首先排除了對方是施法者的可能性,裁決騎士團的高級成員有可能是高階施法者,但一個高級裁決騎士是施法者又不太可能。
精神類黑魔法對莉莎是基本不生效,而血法師如果在莉莎麵前賣弄未免班門弄斧了,而如果是咒法師…想做到近乎“傳送”的效果,這必須是褻瀆法師的級彆,那種級彆的強烈魔法反應根本掩蓋不住,早就該暴露了。
唯一的可能,對方或許是擁有某種遠程投影的魔法道具,才能實現莉莎所說的情況;如果真是如此,倒也能解釋為什麼對方到最後也沒有出手,恐怕不是不想,而是根本不能。
帶著能實現遠程投影的魔法道具監視現場,那位自殺的裁決騎士身份恐怕也不會低;他們絕對沒想到看似上當的莉莎居然殺了個回馬槍,才會用這麼粗暴的手段避免暴露。
“真的?!”女孩興奮地瞪大眼睛:“所以,莉莎沒有失手?”
“當然沒有,莉莎可是風暴軍團最大的王牌,怎麼可能失手呢?”
安森用力揉了揉女孩兒的腦袋:“壞蛋很無恥,很卑鄙,但還是被莉莎抓了個現行,逃不掉也隻能自殺了,還搭上了很貴重的魔法道具。”
“嘿嘿嘿……”女孩兒的雙眼眯成月牙,但下一秒就變了模樣:
“莉莎不是小孩子了,安森不要碰莉莎的頭發,女孩子的發型很重要的,不能亂!”
愣住的安森打量著女孩兒那雞窩似的發型,實在是有點兒想不通,於是決定放棄思考:“確實,我以後一定注意,先回我們在皇宮的房間休息吧,等出發會叫你的。”
“嗯~嗯!”
轉悲為喜的女孩兒上下搖晃著小腦袋,滿意的一蹦一跳轉身離開了。
目送莉莎返回休息的安森還沒鬆口氣,就看到卡爾·貝恩和小書記官正滿臉沉重的走出正門,發現自己時兩人還愣了下,四目對視像是在準備什麼措辭。
安森瞬間心領神會:“壞消息?”
“呃…不能完全這麼說,至少還是有個好消息的,另一個嘛…也很難說完全是壞的。”踉蹌著走下樓梯,卡爾參謀長的表情相當不自然:
“還是先說好的吧,法比安和阿列克謝那邊已經把傷亡名單整理出來了,萬幸規模並不是很大,大半人員都隻是輕傷,除了軍馬損失有點兒多,其餘都還在可控範圍內。”
“除此之外,驍龍城大教堂也派人來傳話,對昨晚的情況表示了理解。”
小書記官也旋即跟上補充道:“教堂周圍損毀的街道,並不會向我們索求任何補償;考慮到克洛維軍團是為了教堂安危而戰,他們願意拿出一筆撫恤金,算是對昨晚失禮的歉意。”
“哦,這倒是很讓人意外了。”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頭,教廷主動讓步這種事情實在是過於罕見,他甚至都已經做好為賠償金和對方交涉的準備了,結果居然這麼大方?
難道總主教並不是一無所知,或者察覺到整件事背後有教廷的影子,為了息事寧人才如此慷慨?
幾個念頭在安森腦海中徘徊片刻,就迅速扔到一邊:“所以,另外那件事是什麼?”
話音落下,沉默的參謀長和小書記官對視了一眼,卡爾·貝恩歎了口氣緩緩道:“克洛維國王,尼古拉斯·奧斯特利亞陛下。”
“他不肯和我們一起返回克洛維城,還是說帝國那邊還是要扣留他不肯放人?”
“不,都不是。”卡爾搖搖頭: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