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是真漫長。”
孫斌的聲音,在北虜城上響起。
繁繁星空,皓月灑下銀光,深夜吹起的風帶有幾分涼意,火光忽明忽暗,城牆上值守的銳士,如木樁一般挺立著。
挎刀而立的李敢,瞥了眼垂手而立的孫斌,眼眸深處掠過一道冷意。
“本侯知道,你心底有怒,也有火,要不是職責所在的話,你能不顧一切揍本侯一頓。”短暫平靜後,孫斌的聲音響起。
“末將不敢。”
李敢冷哼一聲,攥刀柄的手背,泛起了青筋,用力過猛的緣故,李敢的指節都泛白了。
“嗬嗬…這世上,還有你李敢不敢做的事?”
孫斌笑著搖頭,轉身看向李敢道:“要真是這樣的話,勳國公他老人家,最疼愛,最信賴的義子,就不會是你了。”
李敢不聽這話還好,聽到這話,心頭那股怒意,再也壓製不住了!!
“辰陽侯!你的心真夠狠的,也夠冷的!!”
迎著孫斌的注視,李敢咬牙切齒道:“為了促成今夜之戰,你以南軍先驅為餌,引誘兀謀罕率部來犯!”
“拓武城傳回的戰報,你是一壓再壓,直到此刻,於征北城鎮守的大兄至今都不知曉!”
“陛下是欽定你為此戰主帥不假,但你不要忘了,在我朝北疆一帶,向北虜發動大規模攻勢,離不開在北戍邊的諸軍各部!!”
“果然。”
孫斌笑著搖起頭來,“在你們的眼裡,你們的子侄要比彆人的命都要金貴,如果不是李斌、宗織、昌封、曹京、董衡、上官秀、韓城、徐彬、孫賁他們在南軍先驅的話,此前一直待在拓武城的話,那你就不會是這樣了,對吧?”
“不對!!”
李敢揮手打斷:“末將從沒有此意,自始至終,在你的心底就沒有信任過我等,對虜之戰怎樣打,都是出現狀況了,你才明確後續部署的,甚至連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有隊伍跟著出動了。”
“南軍先驅奉令趕赴拓武城是這樣。”
“羽林軍奉命出動也是這樣。”
“這仗要是照你這樣打的話,那我等算什麼?提線木偶嗎?!你又如何能確保你所想的一切,都是對的!!怎麼保證?!”
李敢的聲音,引起不少人注意。
此間氣氛在悄無聲息間變了。
“本侯無法保證,但本侯卻知一點,信任在今下,在北疆,是他娘的最奢侈的!!”迎著李敢的怒視,孫斌眼神淩厲道。
“這是後方傳回的,好好看看,在北疆沿邊戍守的諸軍各部之中,居然他娘的有一批內賊碩鼠!!”
講到這裡,孫斌從懷裡掏出一份簡報,狠狠的拍在李敢的胸甲前,火辣辣的疼,在孫斌手掌上襲來,但孫斌卻沒有任何反應。
李敢皺眉伸手。
“為了這次對戰北虜,陛下籌謀了多少,背負了多少,承受了多少,即便是連本侯都想象不到!”
在李敢拆開簡報,一目十行的看起來時,孫斌低沉的聲音響起,“陛下為何要如此態度堅決的打這一仗?真就隻是因為北虜出現狀況,這對大虞而言是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此簡單嗎?”
“你要是這樣的想的話,那你就不配跟隨本侯北上來此!!”
“這他娘的是雪恥之戰,不僅是雪大虞此前在北疆的恥,更是雪皇室在天下人心中的恥!!!”
“彆說是在南軍曆練的勳貴子弟,一個個全都他娘的戰死北疆,即便是本侯,連同一起北上的諸軍各部全都戰死了,但隻要這個恥雪了,那一切都是他娘的值得的!!”
孫斌的話,猶如驚雷一般,在李敢的耳畔回蕩。
可更讓李敢內心掀起驚濤駭浪的,卻是手中拿著的那份簡報。
哪怕李敢久經沙場,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可當看到簡報上的內容時,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
“這是真的?!”
李敢猛然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向孫斌。
“錦衣怎樣,你我皆清楚。”
孫斌雙眼微眯,言語間帶著冷意,“沒有確鑿證據的話,是不可能上這份簡報的,走私成風,已深入到邊疆命脈所在了!!”
李敢的神情有些恍惚。
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太可怕了!!
李敢甚至不敢想下去,如果沒有眼下這一戰,當中樞層麵對邊疆做些什麼,那將發生怎樣的動亂。
嘩變?
騷亂?
兵亂?
如果他所想的這些,真的在邊疆出現,不,隻說北疆,那彆的就暫不提,單單是他的兄弟李鷹,就可能身陷到風暴之下!!
李敢的喉結上下蠕動,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心底生出。
眼前這位大虞辰陽侯,此奉旨意率軍北上,所要扛起的不止是對外跟北虜交戰,以讓大虞曾經失去的,通過戰場再度給奪回來!
其更要在此態勢下,好好對北疆展開一次洗滌,以此叫中樞,不,更準確的來講是禦前察覺到的種種積弊,特彆是那些已經腐敗墮落的利益群體,給一鼓作氣的連根拔起!!
而一旦選擇這樣做的話,僅是在北疆戍邊的將校之中,就不知要被拿下多少,而空缺的這些位置,是必須要有人增補上的,不然北疆必將出現動蕩,想要做到這一點,沒有什麼比來場對外大戰更能行之有效的促成了。
原本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此刻全都想通了。
但也是這樣,李敢看向孫斌的眼神變了。
這究竟背負了多大的壓力與擔子啊。
這要是敢有任何紕漏的話,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啊……
“誰!?”
在李敢思緒萬千之際,突感到一隻手伸來,這立時讓李敢警覺起來,手更是下意識的去拔刀。
“老子!”
宗寧冰冷的聲音響起。
李敢皺眉看去。
然此刻的宗寧,手已奪過李敢所持簡報,但他那冰冷的眼神,卻死死地盯著孫斌,李敢暗鬆口氣的同時,心底卻又緊張起來。
眼前這位爺,今日才回來。
麾下戰死不少生死弟兄!
“砰!!”
在李敢微張的眼眸注視下,攥著簡報的宗寧,突的攥拳朝孫斌狠狠砸去,這一拳打的孫斌後退數步。
“侯爺!!”
不遠處站著的家將,無不怒瞪宗寧,甚至有些都抽刀要衝過去,而他們這一動,讓隨宗寧的家將,一個個都拔刀看向他們。
此間氣氛冷了下來。
“都退下。”
孫斌的聲音響起,這讓麾下家將露出各異神色,但孫斌卻沒有理會他們,而是伸出手,擦去嘴角的血跡。
“嗬嗬,手勁兒挺大。”
孫斌似笑非笑的盯著宗寧。
“知道為何打你嗎?”
宗寧攥拳怒瞪孫斌。
“知道。”
孫斌雙手扶著腰帶,語氣平靜道:“不管我背負了多少,但在北疆,在這個地方,對他李敢,對你宗寧,對李鷹,對昌盛,對……都應絕對的信賴,因為你們不止是大虞武將,更是大虞勳貴!!”
“知道就好!!”
宗寧伸出手,指向孫斌道:“對大虞,我們的忠誠,一點不比你孫斌要少,老子從不否認,在這其中或許有對大虞有不忠的,有彆的想法的,但老子們不會,如果會的話,早在數載前,老子們就不會在此浴血奮戰了!!”
“尤其是對他,還有李鷹!!”
“你這樣的做法,是對勳國公他老人家最大的不敬!!”
“老子不管你現在如何得勢,怎樣得陛下信賴,但,在這件事上,你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孫斌沒有說話,然在他眼眸深處卻掠過一道光芒。
殊不知這正是他所想看到的。
“娘的,真是反了天了!!”
而在此等態勢下,此間沉默了刹那,宗寧的聲音再度響起,絲毫不加掩飾的怒意,在宗寧身上散發出來。
‘難怪!!’
‘難怪!!’
宗寧的心底響起怒吼聲,在此之前,有不少讓他覺得有疑之處,在這一刻全都他娘的豁然開朗了。
“這個錦衣,是否可靠?”
在孫斌、李敢的注視下,宗寧舉起簡報,死死盯著孫斌道。
“如果連錦衣都不可靠的話,那孫某不知還有什麼是可靠的了。”迎著宗寧的注視,孫斌神情自若道。
“好,好,好。”
宗寧連說了數句好,隨即在二人注視下,那攥著的簡報被宗寧揉成一團,直接塞到嘴裡咀嚼起來,“這個賬早晚要算,現在要我等怎樣做?”
對宗寧的做派,孫斌一點都不奇怪。
反倒是李敢卻露出驚詫之色。
“等。”
孫斌言簡意賅道。
“等?”
宗寧雙眸微張,看向孫斌,“拓武城的仗,老子是看明白了,你是在引誘兀謀罕這虜將主動出擊,如果老子沒猜錯的話,全員出動的羽林軍,是去奔襲嵐昆城吧?”
李敢臉色微變,難以置信的看向孫斌。
嵐昆城說是一個城,實際上是一處兵寨,此地位處在拓武山脈要害處,乃是南院大王府在此的一處軍需重地。
北虜在拓武山脈駐紮不少兵力,人吃馬嚼的,每日消耗都是筆天文數字,所以北虜在拓武山脈沿線,定下了不少軍需要地,以滿足各處的各項所需。
叫羽林軍出動,去奔襲嵐昆城,這舉止實在是太瘋狂了。
但也是在這一刻,李敢不覺得孫斌是有意拿南軍先驅引誘北虜了,因為黃龍他們的處境要比之凶險太多了。
這可是羽林啊,陛下一手締造的羽林啊!!
彆看李斌從西涼回虞都,到上林苑赴任新職時日短,但他也知羽林和巾幗,在天子心中意味著什麼。
說是眼珠子,這話一點都不過。
“眼下,孫某還不能講。”
在二人的注視下,孫斌麵不改色道:“不過孫某要說一點,當初我等年輕時,就是這樣經曆過來的。”
“是英雄,是狗熊,戰場上見真章就知。”
“今夜對之後的布局至關重要,你也好,你也罷,任何人都不能影響孫某的決斷,違令者,軍法從事!!”
“你,好狠的心。”
宗寧的呼吸有些急促,伸出手指向孫斌,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他此刻,一點都不擔心在拓武城的南軍先驅,特彆是他的兒子,還有他的子侄,因為隻見過數麵的羽林,還有很多他沒有見過的,都跟他子侄一般大,甚至有些還沒有其大,此等凶險的戰場,不是他們這個年紀該承受的啊。
孫斌不為所動。
可孫斌的內心卻很是不平。
他如何不知他此舉太心狠了,但是沒辦法,羽林軍必須要經此一遭,唯有這樣,眼前的李敢宗寧也好,在彆處的李鷹昌盛也罷,再或是其他一些人,在知曉這些後,才能跟他心往一處使,以應對後續更複雜的戰況與態勢。
還有。
他就是要通過此戰,讓南軍的那幫先驅,讓那幫曆練的勳貴子弟,讓那幫羽林郎……一個個全都給曆練出來。
時間不等人。
孫斌當然知道,這對很多人而言是殘酷的,甚至他們本不必遭此凶險,但為了他所謀的種種,這些必須要經曆!!
大虞沒有時間了。
此次在北疆掀起的戰事,不僅要把北虜給打疼打傷,更要趁此機會洗滌北疆戍邊各部,隻有這樣,才能真正掌握主動與先機。
否則這一仗就白打了!!
“保國公,你……”
“老子去睡覺,你要跟著?!”
宗寧、李敢的聲音響起,讓孫斌收斂心神,看著宗寧離去的背影,孫斌雙眼微眯,這種憋屈的感覺,宗寧他怎樣能睡好。
但有著感覺就對了。
今下,為了大虞社稷,為了天下安穩,一幫好兒郎不畏生死的衝在前麵,而他們這些人呢,眼下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滋味可不好受!!
“辰陽侯。”
“退下吧。”
不等李敢說話,孫斌伸手打斷,“本侯想一個人靜靜。”
“是!”
李敢沉默許久,才抱拳喝道,他知道孫斌為何這樣,這一夜不止是對孫斌很漫長,對很多人都是很漫長的,因為有那樣一幫不畏生死的人,要為了後續的仗深赴險境,可此行究竟有多少能回來,卻是誰都預判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