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觸目所及,是濃鬱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
穿著黑袍的金長老,更是融入黑暗之中,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難以捕捉蹤跡。
“禁日森林,進來的人從沒見到過日月星光,隻有不變的濃夜。”他嘶啞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據說,此處乃一頭遠古生物的沉眠之所。它的主人飛升前為它布下了禁陣,任何光亮不得打擾它沉睡。”
哇。
聽著就很帶感。
韶音興致勃勃,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枚夜明珠,照亮了幽幽一方天地。
什麼不喜光亮。這片禁日森林的規模,足有萬萬平方公裡。下方如若真的沉睡著遠古生物,那這點光亮對它來說,連個屁都不算。
“它的主人為什麼沒有帶著它飛升?”她好奇道,“不是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嗎?”
金長老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而後忍無可忍:“老夫怎麼知道?”
他也才兩百多歲。這片禁日森林,萬年前就存在了。他上哪兒知曉去?
“問問嘛。”韶音絲毫沒有惹惱他的慌亂,很自然地走在他身後,“師兄,那邊有一棵會發光的樹!”
她指著左前方,就在數十步開外,生長著一棵四五米高的樹,橢圓形的葉片,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這裡怎麼長著這樣一棵樹?”韶音好奇上前,問金長老,“是陷阱嗎?”
這裡是森林邊緣,莫說修士,凡人也進得來。而這樣一棵會發光的樹,不說寶貝不寶貝,挖回家種在院子裡,起碼省燈油錢了。
金長老也看見她那棵樹了,腳步一下子停住:“小丫頭,老夫教你一個道理。行走在外,凡是詭異之處,看到就離開。”
韶音卻道:“倘若是機緣呢?豈不是錯過了?”
金長老沉聲道:“機緣重要,還是性命重要?!”這小鬼頭,天賦異稟,但性子實在叫人不省心。天殺的柳家主,他怎麼放心讓女兒單獨出門的?!
“師兄說得對。”韶音立刻答道,把視線收回來,不再看那棵樹。
金長老瞥了一眼那棵,他也不曾見過、聽說過的發光樹,繞開前行。
“算你還沒蠢到家。”他冷哼一聲道。
韶音揚起下巴:“我這樣的天才,自然要格外愛惜自身。那些空有虛名,枉稱天驕之輩,總要叫他們開開眼界,才不虛我此行。”
“……”金長老。
喉間哽住一口老血。
好,好。怪他多此一句。
韶音跟在金長老身邊,很安分地行走在禁日森林之中。她是很想一個人浪蕩,但她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金長老嘴巴刻薄了點,脾氣古怪了點,但他很明顯是儘職儘責要護送她去聖城的。
“小丫頭,你現在若是怕了,老夫可以送你回家。”這日,兩人找了個地方休息,金長老說道。
小丫頭自從進了這片森林,就出奇的聽話,金長老幾乎以為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奪舍了。
“您若是怕了,可以先走。”韶音拿出自家老祖賜下的玉簡,準備鑽研陣法,“若是怕我父母責怪,就不要回柳家了,天大地大,以您的博學和本事,哪兒不能混飯吃?”
但凡有一絲可能,韶音還是希望他拋下她走掉。
“哼。牙尖嘴利。”金長老袖子一拂,背對著她,不說話了。
就是因為這張厲嘴,金長老才確定她沒有被人奪舍。
禁日森林之中,是長久的濃夜。出於對傳說的忌諱,金長老沒有點燃篝火,而是拿出一盞琉璃寶燈,放在兩人中間。
這是早年間他還是一名散修時,在大城池購買的寶物。隻要輸入一絲靈力,就可以保持光亮,能夠驅邪避晦,堪破幻境。
比韶音那枚隻有發光效果的破珠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師兄,我好像聽到一點動靜。”盤腿打坐的韶音,忽然睜開眼睛,往一邊看去。
金長老睜開眼睛,順著她的眼神看去,說道:“什麼都沒有。”
“哦,那是我聽錯了。”韶音閉上眼睛,繼續打坐。
然而,數息過後,旁側端坐的金長老,忽而凝神謹慎起來。
“有動靜。”他嘶啞的聲音含著戒備。
韶音重新睜開眼睛,裝作驚訝的樣子:“真的?是什麼情況?我們會有危險嗎?”
金長老的靈識延伸出去,一開始還沒什麼,漸漸的他神情凝重起來。
“有人朝這邊過來了。”他抓起長劍,“身後跟著一頭發狂的妖獸。”
說到後麵,他語氣不大好。
“很棘手嗎?”韶音好奇問道。
金長老的語氣不快:“棘手倒不會。但這頭蜥蜴,不該出現在森林邊緣。”
他是金丹修士,但他身後跟著一個孩子,無論如何不會深入森林腹地。
穿行了數日,兩人始終繞著森林邊緣前行。可是現在,有一頭本該出現在森林腹地的妖獸,出現在了森林邊緣。
好巧不巧,還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一群蠢貨!”說著話,金長老已經飛身而起,衝向動靜傳來的方向。
到此時,動靜已經很明顯了,有修士的驚慌呼叫聲,有妖獸的狂吼聲,伴隨著大地的震動聲,樹木倒塌聲。
“救命!”
“啊,師兄,我要被咬到了!”
“師姐,師姐拉我一把,嗚嗚嗚!”
那是一頭通體灰白,鱗甲猶如岩石般堅硬的爬行巨獸,追趕在七八個修士身後。
身軀高大,七八個修士捆一起,不及它一根前腿粗壯。它速度飛快,隻一瞬間,就來到近前。獸口大張,衝著獵物用力一吸——
“孽畜住口!”
但見一道金色劍光閃過,斬在了巨獸的脖頸處。
巨獸絲毫無損,猙獰地齜著厲齒,咬向獵物。幾名修士聽到了聲音,頓時如遇救星,拚命大喊道:“前輩,救命!”
金長老麵具後方的臉龐,看不清表情。僅露出來的眼睛,淡漠而沒有溫度。
他徐徐降落,回到韶音身邊,沒有理會那幾名修士。
幾名修士頓時陷入絕望,一路的生死逃亡,已經將他們逼到極限,有幾人決絕地停下腳步,轉身麵對巨獸:“我跟你拚了!”
劍光,符篆,法寶,先後扔向巨獸。
金長老微微側目,瞥向身旁。卻見小丫頭抱著雙臂,興致勃勃地看向前方,絲毫沒有著急擔憂,讓他救人的樣子。
他不禁挑了挑眉,幽深的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轟隆——”
沉沉的一聲悶響,繼而是男男女女的尖叫聲:“啊!!”
那頭巨獸的腦袋毫無預兆地掉下來,鮮血噴湧,淋了修士們滿身狼狽。
他們全都懵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彈,眼睜睜地看著巨獸掉落的腦袋,還在吐息。
巨獸的身軀,在失去腦袋之後,站立不住,轟然倒下。
“師兄好劍法!”韶音鼓掌。
金長老眼裡有笑意:“你剛才看出來了?”
“師兄都揮劍了,若無所獲,豈會甘心回來。”韶音笑道。
金丹修士是很傲氣的。不出手便罷了,已然出手,卻一無所獲,對方沒事兒獸一樣滿地跑。叫他臉麵往哪擱?
“你倒是聰明。”金長老翹了翹嘴角,但是掩在麵具後麵,沒被人看到。
他知道這小丫頭聰明。但從前她的聰明都用在氣他上麵了,今日的表現,著實叫他心裡舒服。也總算明白了,為何聰明人招人喜歡。
若她張口指責他冷血無情,指揮他上去救人,又或者不自量力,自己衝上去,他……
不能想。隻想一想,這一路都沒法過了。
“多謝前輩。”不多會兒的工夫,得救的幾名修士已經整頓好,走上前來,向金長老道謝。
打頭之人,是名身材頎長的男修,麵目俊朗,氣質和煦,舉手投足很有大家風範。
“晚輩一行乃無極宗的弟子,在此曆練,無意中招惹了這頭妖獸,險些枉送性命。”男修恭敬又感激道,“多謝前輩搭救。救命之恩,無以言報,這是謝禮,也是我們此行的目標之物,若前輩不棄,還望笑納。”
說著,手中多了一隻長方形的玉盒。
韶音抱臂站在一旁,未有表態。
“嗯。”金長老冷漠地發出一聲,將玉盒抓到手裡,打開蓋子。
隻見這是一朵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小花,絮狀的花瓣,細長的梗,看起來平平無奇。
“兩不相欠。”金長老蓋上玉盒,反手收起,而後便將雙目閉上。
“多謝前輩。不打擾前輩休息了。”男修拱了拱手,識趣地帶著師弟師妹們走開了。
他們一行人剛剛受到驚嚇,才剛脫險,自然不便立即趕路。在不遠處圍成一團,打坐恢複靈氣,嗑丹藥療傷。
金長老閉著雙眼,不搭理這一行人。韶音則放出靈識,籠罩過去。
“你怎麼知道有動靜?”耳邊響起金長老的聲音。
韶音回頭,發現金長老不知何時睜開眼睛,正在看著她:“老夫尚未察覺,你是如何知曉的?”
這群人逃命而來,他尚且沒有聽到動靜,她居然先一步察覺?
韶音反應過來,嘻嘻一笑:“師妹我天賦異稟,師兄羨慕不來。”不然她要說,她的神識遠超於他嗎?
金長老狐疑,轉而想到,她有個元嬰期的老祖,想必是給了她什麼寶物,能夠探知危險。
打死他也想不到,身邊坐著的這個小小築基修士,居然修出了神識。
“好奇嗎?”往那邊看了一眼,金長老問道。
韶音頓時知道他有話說:“師兄有何指教?”
金長老向來不吝於嚇唬她,沒有危險也要說得危險,有危險更是誇張成殺身之禍。
“你猜他們一共有多少人?”金長老意味深長,“又有多少人逃出來了?”
韶音怎麼知道?她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眼珠一轉,她道:“遇到妖獸,必不可能毫發無損。況且,修士與天爭命。隕落在任何地方都不稀奇。”
金長老噎了一下。
這要是他的晚輩,高低削她兩下。
“這麼想死,還修什麼道,成什麼仙?”他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
韶音剛要開口,忽然靈識捕捉到一聲啜泣:“嗚嗚,餘師弟……”
繼而,果斷的低喝聲:“住口!”
是那個打頭的男修。韶音心頭微動,轉頭往那邊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