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流擊穿了三角龍的心臟。
它的口鼻溢出鮮血,龐大的軀體頹然倒下,帶著傾覆之勢壓垮了一層電網,又因高壓電的熱效應而泛出了一股焦香。
它死了。
一頭足足六噸重的成年三角龍,入籠沒多久就死了?
荒謬!
可偏偏這是現實。
籠子內外安靜得詭異,三角龍的屍體橫在電網上,像一記悶棍敲醒了人類自負的心。
他們忽然意識到“鬥獸場”的計劃似乎還沒開始就要破產了,因為這裡麵有一個致命的BU,那就是“資產”很聰明,聰明到會利用電網解決對手。
而這個BU並非人力可以解決。
“如果鬥獸場建成,我們用什麼方式防止恐龍出逃?隻能是修建電網!”
“可現在的問題是,‘資產’知道電網是什麼,有什麼作用,它還會利用它!而彆的恐龍不夠聰明,它們核桃大小的腦子壓根想不到這些!一旦麵對‘資產’就會接二連三地上當,再被它一個個解決,這麼一來,鬥獸還有什麼意思?”
“殺死獸的是電網,是科技,是我們人類的力量,而不是另一隻野獸的能力。失去了原始力量的撞擊和互搏,鬥獸就失去了最大的看點。”
有人指出症結:“甚至,我們現在的做法也失去了意義。死了一頭成年恐龍卻收集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次的實驗簡直失敗透頂!”
還有必要送第二隻恐龍進籠子嗎?
自然沒有,萬一送進去又死於電網,那豈不是虧大了,人類可不做賠本生意。
“但也不是一無所獲。”有研究員說道,“至少,我們再次驗證了‘資產’的聰明。你們看,這麼一堆新鮮的肉放在麵前它卻沒有下嘴,還退後了一段距離,說明它很清楚電有傳導性和電磁性,它連屍體周圍的電場都沒靠近。”
“哦上帝!”有人一聽就破防,“這根本不是‘收獲’,它聰明得讓我渾身發冷!”
他們本是來給“資產”製造麻煩的,可現在,“資產”卻把麻煩留給了他們。
它不碰三角龍的屍體,回收屍體就變成了他們的活。而想從電網上把屍體弄下來,他們就得關閉舊區的供電。
偏偏舊區的電網係統自90年代建成,一直沒有更新,各關鍵部位是高度相互依賴的。電纜鋪在地下,由一個集中電源供電,要是關了就是關一片,很容易造成級聯故障,期間若是恐龍趁亂逃跑,那麼情況將變得非常棘手。
可要是不回收屍體,任由三角龍橫在那裡當電阻,興許過不了幾小時舊區的電網就全廢了。
沒辦法,他們隻能選擇麻醉資產,再關閉電網進行三角龍的回收和電網的維修。
可新的問題又來了,他們隻準備了麻醉三角龍的針劑,畢竟它看上去才像是該被麻醉的“贏家”。
“這該死的踩到狗屎的運氣!真見鬼,這狗屎的工作量!”
“麻醉劑量太多了,或許會對‘資產’的大腦造成一定的損傷。”
“……相信我,所有人都希望它變蠢一點。”
最終,大份量的麻醉還是用到了她身上。阿薩思沒有避開,卻在麻醉射中她的那一刻飛快地伸出爪子,快捷狠厲地劈斷了針劑。
由於量大、推進較慢,針劑未競的部分還剩一半。而進入血液的液體已開始循環,阿薩思搖搖擺擺地走了幾步,便一頭栽倒在地。
這就是成年恐龍要抗的量嗎?
行吧,抗不住一點……
她陷入了無夢的深眠之中。
*
醒來,電網沒換新。
大概是嫌維修麻煩,人類乾脆拆除了最內層的破網,連同三角龍的屍體一起運走,隻留了外兩層的電網約束她。
好消息是內層拆除後,籠子內可活動的範圍變大了;壞消息是食物被帶走了,她被追被頂被麻醉,到頭來連口肉都吃不著。
她餓了。
人類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直把她晾到下午才允許飼養員喂食,喂的還是那頭倒黴三角龍的肉,不過是切割版。
新鮮的肝臟搭配後肢的肌肉,口味還可以,分量也算多。她埋頭苦吃,將食物消滅得乾乾淨淨。
可待進食完畢,她砸吧了一下嘴,發現自己並沒有吃飽。
看來,她的食量又變大了。
這麼想著,阿薩思又蹲守在活水邊,決定捕魚吃。她低頭注視著穿過籠子的唯一水流,靜默不動,像一尊石雕。
片刻,她猛地張嘴,一頭紮進了溪水中。再抬首,她嘴裡正叼著一條山鯔魚,哢嚓兩下就吞入腹中。
還好,魚是夠吃的。
努布拉島四麵環海,島上的原始物種與哥斯達黎加的相近,其中包括淡水魚的種類。
可由於島上的住民是一群腦力勞動者,他們廚師也沒有掌握太多的烹飪技術,所用的食材一般是公司空運的“高貨”,不需要就地取材——以至於整座島的淡水魚無人享用,它們生得肥美營養,最終全進了阿薩思的肚子。
偶爾,她還能在溪水裡蹲到幾條順流而下的大蛇,口味絕佳。
靠著大自然的接濟度過了幾天,飼養員總算發現她食量有變。次日,他們送來的肉多了兩倍,力爭讓她吃飽,絕不讓她餓瘦。
總的來說,她的飼養員們還算是個人,養她日久多少有點感情。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乖的食肉龍,它就算餓了也不會攻擊人。”
“是啊,難怪蘇珊會叫它‘好孩子’,它的脾氣比草食恐龍還溫和。你還記得西區的那隻異特龍嗎?當時我不知道它的食量變了,兩天沒讓它吃飽,它就在西區慘嚎到半夜,非常瘮人……”
飼養員覺得她性情溫和,阿薩思對此一無所知,就算知道,她大概也會嗤之以鼻,認為他們想太多了。
她之所以不攻擊人,是因為遠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畢竟身在籠中,一頓飽和頓頓飽她還是分得清的。
之後,她又在舊區過起了“平靜”的日常,除了體檢,研究員不再涉足此地。
而她的食譜安排恢複到了最初的配置,實驗室重新撿回了狩獵基礎,將搜羅來的動物送進籠子裡。
於是,在沒有風暴、吃不到恐龍的日子裡,阿薩思過上了與五米灣鱷嘴對嘴、跟兩噸河馬玩摔跤、被七米長頸鹿踢屁股……的“美好”生活,直到有一天她差點被一頭犀牛頂到開膛破肚,她才意識到有角的大型生物能有多可怕。
比起被圈養的三角龍,野生犀牛簡直戰力爆表,要不是這貨不熟悉地形,一頭撞上樹腦袋眩暈,她還真不一定能乾掉它。
吃一塹長一智,阿薩思決定把“有角的”全列為強手,“沒角的”全放進食譜。
不料打臉來得太快,“沒角的”才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出手就讓她明白了大自然的用心險惡——
那是一頭食人巨虎,雌性,來自印度南部的密林中,據說在被活捉前已經吃了兩百餘人。
它體長9.8英尺,重達千磅,四肢粗壯鋼尾結實,背部隆起的虎皮勾勒出肌肉的形狀,眼神凶戾異常,渾身充滿了殺氣。
在大型貓科動物中,它的體型也算是“巨大”了,因此在對上阿薩思的時候,它不僅不怵,還放肆地殺了起來。不為彆的,就為動物的直覺性——它吃過的人實在太多了,而阿薩思的體型雖與它相當,可眼神卻莫名給了它“人”的感覺。
人是什麼?那是它的食物!同理,它認為阿薩思也是!
一個照麵就將對手打上“食物”的標簽,它還有什麼好怕的?食人虎爆發出貓科動物的戰鬥力,在一開局就將阿薩思壓製得隻能防守。
彆看食人虎的爪子肉墊厚,扇起臉來那是一掌一個不含糊,巨大的力道差點把她的腦漿從鼻孔裡打出來。可她也不是軟柿子,仗著嘴比老虎大,她逮住它瘋咬,吃了一嘴毛。
而後,食人虎跳上她的脊背,獠牙刺入她的脖頸。它企圖咬斷她的脊柱,可她的爪子先一步插進了它的喉管……
殊死搏鬥,她獲益良多。
許是這頓飯來之不易,她幾乎是細嚼慢咽地吃了它,隻剩下一些難以下咽的醃臢。順便,她將殘損的虎皮剝下來舔乾淨,鋪在闊葉叢裡當墊子,這可是她的戰利品。
在虎皮上睡久了,她便多了個“收集”的癖好。以至於後來的每一次狩獵,她都會從獵物身上扒下一些東西放進“巢穴”裡,有時是爪牙,有時是脛骨,有時是皮毛。
可惜,它們都不易保存。
隻過了一個月虎皮就長了蛆,臭不可聞。而她收藏的骨頭不夠硬,她僅是起身時不小心踩到了,它們便碎了一地。
似乎沒什麼東西是長久的……她如是想。
可對於長住的地方,她就想給它塞滿不易**的、值得珍藏的東西。
所以搜什麼好呢?石頭嗎?
末了,她離開了“巢穴”,把一切丟給合作者清理。
*
侏羅紀公園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如此反複兩次,一年便過去了。
遠方人聲鼎沸,近處草木幽深。阿薩思吃飽喝足,正趴在水邊無聊地打哈欠、尋思著這個下午該怎麼度過時,突然聽到遙遠的方向傳來了尖叫,似乎出現了什麼變故。
但人類的變故與她無關,她被關在籠裡,輪不到她操心人類的事。
是以,人類快忙瘋的時候她在呼呼大睡,人類處理後續時她在大快朵頤,該吃吃該喝喝,而等他們忙完了,蘇珊自然有空來到舊區,會給她帶來消息。
如她所料,蘇珊不信任他人,卻相信不會說話的恐龍。在舊區,蘇珊是沒有秘密的,因為真正的“保密箱”是她。
“這周三發生了一樁慘案,有個研究員被滄龍拖下水吃掉了。”
“知道滄龍嗎?那是一種巨大的、生活在水中的恐龍,吃肉的,是海洋中的霸主,凡是到了水裡的動物都是它的食物。”
“我們一直以為它離不開水,可我們想錯了,它會從水裡躍到陸地上捕食,有滄龍在的水域連岸邊也不安全。當時那個研究員就站在岸邊,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了魚餌……”
“那頭滄龍比你早一年出生,現在也有30英尺的長度了。而等它成年,起碼能長到65英尺。”
“好孩子,你要記住,如果有一天獲得自由,一定要避開深水區域。”
“那是所有陸地生物都不可以輕易涉足的地方。”
然而阿薩思聽完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恐龍還能生活在水裡?
那她怎麼不能?
是她不行?
是訓練不夠?
靈魂三問過後,遭受過社會毒打且有著強烈生存意識的阿薩思轉身離去,二話不說把頭埋進水裡,開始練習閉氣。
她認為自己能行,也可以生活在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