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冷白修長的手垂在銀灰色窗框外,指尖一點猩紅明滅。
裴京墨用力往後抵住椅背,仰頭,深深吐出一口煙圈,眼睛被煙霧激得刺痛。視線模糊中他重新低頭逐字逐句讀起那些短信。
從來不知道文字有如此大的殺傷力,像一顆顆小石子在他腦子裡磋磨。
胸口的怒火燃儘後,隻剩一陣又一陣的冰涼,心疼、遺憾、後怕、不甘……五味雜陳。
他頹然地收起手機,眼神虛空望著前方。
昏黃的望不到頭的街道。
仿佛看到了許南音小小的一隻蜷縮著,在那個漆黑冰冷的墓園,哭著一遍遍打他電話,等他回消息,等到絕望……
一滴溫熱的淚滑落到嘴角,他咬緊了牙根,一動不動。
路燈下,老張小心翼翼觀察許久。
他們少爺這pOSe還要擺到什麼時候?看上去木頭一樣,丟了魂似的。
是不是真被哪隻“愛哭鬼”附身了?
他手伸進領口,摸出一隻廟裡開過光跟了他20年的平安符,慢慢朝車窗逼近。
“天靈靈地靈靈,各路神仙來顯靈……”
他嘴裡咕咚著,貼僵屍似的把黃紙符啪一下貼到了裴京墨腦門上。
“哪裡來的孤魂野鬼!”老張聲音慷慨激昂地連喊三聲:“退!退!退!”
車裡的人依舊一動不動。
臥槽。
老張心都提到嗓子眼,忽然聽到一道沙啞頹唐的嗓音低低問:“有彆的符嗎?能讓時光倒退回四年前的。”
“或者,能把許南音那段記憶消除的符。”
“?”
裴京墨揭掉額頭上的黃符,遞回給他,沒什麼力氣地說:“上車,載我去個地方。”
***
倉皇逃離裴家彆墅後,許南音遊魂似的走在街頭。
走到混沌的思緒平靜下來,才攔了輛出租,回了和外婆住的小屋。
那部舊手機還躺在沙發角落,當晚它和她一起掉到江裡,不知道還能不能開機。
許南音出門找了手機店,充了電後,果然沒開起機,店主說換塊電池板試試。
“麻煩儘快,我可以加錢,十倍。”
店主嘴角咧到太陽穴:“包快的。”
她呆坐在角落,一個多小時後,拿到了手機。
摁下開機鍵。
屏幕亮起,屏保照片上,裴京墨戴著金色壽星小皇冠,閉著眼,雙手合十許願,燭光為他英俊立體的五官輪廓加了層柔光,看起來溫柔又迷人。
那是他們戀愛後,她陪他過的第一個生日。
他哄著她把這張照片設成了屏保。
有次還不小心被同學看到了,她慌張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時,那個女孩笑著打趣:“南音,原來你也暗戀咱們校草啊……”
那時的她卑怯到根本沒有勇氣說出,那是她男朋友,不是暗戀對象。
許南音指尖滑動頁麵,猛地一頓。
未接來電,紅色數字826。
未讀短信,紅色數字3246。
她鼻尖一酸,迅速點開了短信欄。
將近1300天裡,裴京墨一直不斷在給她發消息,這個號碼應該也是他充的話費才保留下來。
順著看下去,就在她離開的第二天,裴京墨就給她發了幾十條,一直在追問她為什麼要分手,為什麼要一聲不吭離開他。
【許南音,三個月內滾回來,我就原諒你】
【許南音,再給你三個月,求你回來,原諒我】
【生日快樂,許南音,今年老子還愛你。再不回來,明年就不一定了】
【音音,往哪個方向磕頭可以求你回來?】
……
這樣帶著焦躁情緒反複的消息他給她發了很多條。
然後漸漸他好像接受她離開了的事實。
他開始和她分享她的日常,好像他們還在戀愛中一樣。
裴京墨消息裡說,他進了裴氏財團,公司董事會幾個老家夥看他年紀輕,各種給他使絆子。
他表麵裝糊塗,暗地裡卻挑了一個背景最深最硬的李董,用了三個月時間把他在財團安插的人擼了個遍,統統掃地出門。
李董被他殺的措手不及,灰溜溜地連董事會都不敢再出席。
其他幾個老家夥見識了他的鐵腕,知道他不好惹,終於消停,他初步站穩了腳跟。
之後公司上半年海外市場增長50%,幾個老家夥這下見他就像見財神爺,還有一個想把自己剛滿十六歲的孫女送給他做情人。
裴京墨冷笑告訴他:“孫女不要,要孫子。”
那老東西嚇得,連夜把他們家三代單傳的孫子送到了國外,一年多都沒敢回國。
在這些消息裡,她跟著見證了他一步步成長曆練。
偶爾他也會莫名其妙找她吵架。
【操。剛才第十次夢到你跟彆的野男人結婚,嚇醒了。】
【準確說是被氣醒,你瞅你嫁那什麼玩意兒?那男的醜的跟博物館裡展覽的山頂洞人似的,問你圖他什麼,你居然說……你最近喜歡上了考古?】
【牛逼。許南音,喜歡考古你怎麼不去學盜墓?老子可以幫你把博物館買下來,用得著這麼惡心自己?】
各種節日,情人節,七夕,生日……裴京墨都會發消息。
【許南音,生日快樂,今年還是愛你】
【小沒良心的,還挺讓人難忘,早知道當初少喜歡你一點了】
【今年我儘力了,明年爭取忘掉你】
【我這麼帥這麼有錢,可不能吊死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
……
眼淚不斷滴落在屏幕上,嘴角卻又好幾次止不住地往上翹。
許南音摩挲著手機屏幕,抬眼一看,外麵天徹底黑了。
她緩緩起身,往手機店外走去。
店老板笑著打招呼,沒有多問,遞了一包紙巾給她,“美女,要回家了?”
家?
接過紙巾,許南音道了聲謝後,用力點了下頭,“嗯,回家。”
她攔了輛出租,回到了京大外,曾經和裴京墨一起住過的公寓。
他在消息裡說,他一直住在這,並且“勉強暫時為你保留了女主人的空缺,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公寓樓下有一個超大型花園。
以前她和裴京墨每天晚飯後都會老夫老妻似的下來遛彎。
許南音緩步走到了一處玫瑰花圃旁,開的濃豔的紅玫瑰,馥鬱清香,花圃旁邊還有一架秋千。
有一次散步經過時,她隻是隨口說了句想在這裡蕩秋千,沒兩天,這裡就有了秋千。
她坐上了懸在半空的那塊木板,歪著頭,額頭輕輕靠住懸吊的一邊繩索,摸出手機,繼續翻看裴京墨發的消息。
不知道看了多久,臉上落下淅淅瀝瀝的涼意。
下雨了,雨點很小。
許南音沒有挪動,繼續滑動那些消息,直到雨勢變大,沒辦法再無視。她正想著去哪兒避避雨,一抬頭,整個人倏地僵在原地。
一盞矮矮的昏黃路燈下,裴京墨站在旁邊,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臉色有些蒼白,眼圈紅紅的,極好看的一張臉上神情恍惚,那雙漆黑深邃的眼幽幽地望著她。
目光交纏後,裴京墨抬腳朝她走來,卻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她。
終於,他走到了她麵前。
許南音抬起模糊的淚眼,看見他高大的身形彎下腰,一點點的將她整個抱進懷裡。
“乖~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