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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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學究長大了,不知道長成什麼樣。也就是這個時代沒有眼鏡,要是有眼鏡的話,肯定得戴一副厚厚的鏡片,全是圈圈的那種吧。

殷蒔帶著笑,望向門口屏風處。

一個清瘦的影子投到了屏風上。雖看不見臉,但緩步走來,肩不晃頭不搖。隔著屏風,便給人一種風儀美好之感。

電視裡看多了各種帥哥扮演的狀元探花、侯府世子、少年王爺之類的,殷蒔本來不像廳中旁人那樣稀罕這個新科探花郎的。她對他的感覺隻不過是“見一個小時候見過的挺不錯的弟弟”而已。

但可能是春光太好,或者是眾人的情緒感染了她。

也可能投到屏風上的那個影子的確給人以美好的感覺。

總之,雖然那影子平穩、緩緩地走來,殷蒔不知怎麼地,心中竟生出了幾分期待。

屏風後轉出的那個少年果然沒有辜負這份春日裡的期待。

那雙眼睛真好看啊。

殷蒔第一眼就看到了少年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采。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她能感受得到,這是一個非常驕傲的少年。

年少及第,一甲探花,他有驕傲的本錢。

這種驕傲不傷人,反而熠熠生輝,讓人讚歎:少年,就該這樣啊。

然而這優秀的少年麵對滿屋的女子也要收斂起他的驕傲。

他的行禮非常標準而流暢,並且一絲不苟:“外甥見過各位舅母,舅母們安好。”

三夫人搶了大夫人的話,無比熱情:“都好,都好,快起來。”

沈夫人道:“他如今也有表字了,陛下欽賜的,叫作躋雲。”

夫人們也不管是哪兩個字,出自什麼詩詞、典故,直接齊齊地發出了“喔~”的讚歎聲,紛紛誇讚:“好字,好字!”

喊名是不禮貌的,男子有了表字,通常就要以表字稱呼他。

大夫人不引人注意地悄悄白了三夫人一眼,端起她大舅母的架子,熱情招呼探花郎外甥:“躋雲,快看座。來來,人可都能認得?我與你說說。”

沈緹落座,頷首道:“經年不見,舅母們一如從前,甥兒都還得認得。妹妹們變化大,不大認得了。”

大夫人便給他指人,頭一個便指得殷蒔:“這一個,三房的四娘,喚作蒔娘。啊,你與她同一年的吧,你兩個誰個生辰大?”

沈緹起身與殷蒔互相行禮,眉頭卻蹙起:“三房的四表姐?”

士大夫不是講究養氣嗎,要七情不上臉才算高級。這個表弟到底還是年輕呀。殷蒔帶笑說:“正是。我們小時候見過的。那時候我身上有孝,未及拜見姑姑。表弟代姑姑來探望過我,可還記得?”

說起來竟有點懷念。那時候她剛穿過來,在陌生的環境裡非常地惴惴不安,總怕被熟悉原主的人給看出來她換了芯子。

沈夫人和小學究沈緹是第一個能讓她放鬆感受善意的人。

殷蒔一直記著姑姑表弟這份好。

超強的記憶力是成為學霸的基本條件。探花郎這輩子一共就來過外家兩次,怎麼會忘記。

這個表姐小小年紀沒了親娘,嫡母待她也就一般般,十分可憐。

可她跟他同歲甚至還比他大幾個月,她今年該十七了,怎地還沒出閣?

沈緹雖然在殷蒔眼裡年輕,可終究也不是小孩子了,心中疑惑也不會當眾發問,隻點頭:“記得。姐姐這些年可好?”

少年人的眼睛真乾淨,並不是客套,是真的在發問:你還好嗎?

殷蒔心中一暖,笑答:“當然好。懷溪雖沒法和京城比,但也出產豐盛,水土肥美,民風樸實,家裡一切都好的,我也好。”

少女的笑容也真誠,且她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顯然是真的好。

沈緹對這並不親近的親戚純粹出於憐憫弱小的那點善心從這回答裡得到了令人滿意的反饋。他點點頭:“那就好。”

目光轉向了挨著殷蒔的下一個表妹,與殷蒔的互動結束了。

沈夫人一直觀察著。

殷蒔注視沈緹的目光溫暖親切,是親人看親人,是姐姐看弟弟的目光,十分純淨。

可見是個心思簡單的姑娘。

她舉止進退也落落大方,不小家子氣,有種見過世麵的感覺。並沒有因為問的是自己,就全回答關於自己的事,這個対答堪稱十分得體。

沈夫人不知道第多少次暗暗點頭了。

大夫人繼續給沈緹介紹:“這兩個是你雲娘妹妹和婉娘妹妹,你們小時候見過的,隻她們兩個那時候年紀小,肯定不記得了。”

雲娘和婉娘一個十五一個十四,都已經訂了親,快要出閣。

和剛才屋中隻有女眷時的活潑、放鬆比起來,這兩個有了明顯的失態。

沈夫人注意到,是殷蒔不動聲色地用腳輕輕碰了下雲娘的鞋子,雲娘才反應過來行禮:“見過表哥。”

婉娘也趕緊跟著行禮:“見過表哥。”

兩個人動作都僵硬了起來,說話也不那麼大方了,有些打怯起來。甚至沈緹還禮後,轉向下一個表妹的時候,這兩個的目光還黏在他臉上。

沈夫人隻微微一笑,並不苛責侄女們。

這兩個是待嫁之身,人生這個階段最重要的就是親事。且這個年紀本就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可以說,這個時候她們腦子裡成日裡想的最多的就是男女兩個字了。雖親事已經訂下來,也未必見過未婚夫幾回。平日裡全靠想象,期望未來的夫君能生得好看。

而她的兒子,相貌尤在他父親之上。這幾年他長成,已經有好幾家閨秀為他動了春心。揭榜之後的進士遊街,更不知道多少帕子、荷包、香囊都往他身上砸。

這樣的一個少年郎君乍然出現在雲娘和婉娘麵前,引得她們失態,實不能全怪她們。

大夫人剜了雲娘一眼,四夫人則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婉娘一眼。因為雲娘是長房的小女兒,婉娘是四房的長女。

前麵三房的蒔娘多麼大方啊,怎地到自己這一房就這麼掉架子。兩位夫人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三夫人笑吟吟地看熱鬨。

後麵三個表妹都是十四上下的年紀,雖還沒訂下來,但也在相看的路上,或者已經準備開始相看了。也到了開竅思春的年紀,表現並不比上麵兩個姐姐好到哪裡去。

更小的幾個倒沒有什麼思春的念頭,隻單純覺得這個表哥生得真好看。但京城來的探花郎表哥行起禮來一絲不苟,雖然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但不知道怎麼地就讓幾個小的感受到了壓力,也都拘謹了起來。

竟隻有殷蒔完全是見親戚、看熱鬨的心態,由內而外都是放鬆的。

沈緹是來見親的,與姐妹們廝見完,問起祖母,大夫人答道:“你祖母她老毛病頭風犯了,哎呀她這個頭風一犯就疼得受不了,隻能回去歇著去了。”

沈緹點點頭。

他母親沈夫人是庶出。關於這位嫡祖母,路上沈夫人就給他打好預防針了。如今這情形他也不多事,反正他與女眷們也就是這樣——見個麵,認個親,讓她們看看自己,然後告退。

果然坐著答對了幾句,滿足了舅母們和表妹們的好奇心,探花郎就起身告辭了。

大家都戀戀不舍,沈緹起身團團抱拳,告個罪,撤了。

眾人目送他離開。

屋中又變成了全是女眷的狀態,可再也恢複不到之前的歡聲笑語了。因那種歡快,很大程度都是年輕的少女們活潑嬉笑支撐的。

現在少女們都安靜了。年長的幾個,好像如夢初醒,突然想起了女先生教的那些規矩了。

怎地就忘了呢,怎地就在姑姑麵前放肆起來了呢?

她可是沈家表哥的親娘啊。

屋裡就隻剩下幾位夫人大力稱讚沈家外甥,大家文化水平都有限,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個詞。

大夫人問:“外甥少年登科,訂了哪家的閨秀?”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

沈夫人卻輕輕歎氣:“原是訂了禮部郎中的女兒。”

什麼禮部,什麼郎中,對懷溪的殷家人都是遠在雲端遙不可及又高高在上的。

少女們便流露出了失落的情緒。

夫人們卻聽出話音:“怎麼個說法?”

什麼叫“原是”?

沈夫人道:“她父親觸怒陛下,被流放了。她一家女眷……唉,不提也罷。”

夫人們麵麵相覷。

四夫人捅了捅三夫人,三夫人撥拉開她的手,傾身:“那親事就作罷了?”

沈夫人道:“正是。非是我們背信棄義,實在是國有國法。”

殷蒔垂下眼睫。

她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完全能聽懂這對話裡的信息。

沈緹沈躋雲的未婚妻家完蛋了,看沈夫人這話音,女眷大概就像史湘雲那種下場了。所謂國有國法,是良賤不婚。

不管怎麼樣,那個女孩子都做不了沈緹的妻子了。

沈緹也才十七歲,女孩能有多大。也不過就是中學生的年紀罷了。

落到那種田地,實在可憐。

但她的妹妹們隻是鄉下小地方的鄉紳家女兒,年紀又這樣小,顯然理解不到千紅一窟、萬豔同悲的層次。

殷蒔分明地看到,幾個妹妹的眼睛竟亮起來。

殷蒔心底輕輕歎息。

三夫人看戲不怕台高,她這一房除了殷蒔,便是五娘。五娘剛才站在殷蒔身後,肯定是殷蒔擰她了,她不像姐姐們那麼失態。且大的殷蒔表現也大方得體,反正丟人的是彆的房頭,她隻含笑追問:“那後來呢,又訂了什麼人家?”

沈夫人捏住帕子,道:“還沒有再訂,在看呢。”

這下,連幾位夫人的眼睛都亮起來了,四夫人甚至有些喜上眉梢的模樣。

殷蒔微微搖頭。

幾位夫人平時也都人精人精的,果真是利益動人心,香噴噴的探花郎擺在眼前,竟令幾位夫人都失了沉穩,妄想起來。

更糟的是,幾個妹妹竟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甚至包括了訂了親的雲娘和婉娘。

殷蒔暗叫不好。

長輩們她還可以不用多管,但她在殷家已經做了許多年的大姐姐,對這些小妹妹們多少是有些感情的。

且她是成年人的靈魂和心態,對小少女們非常寬容,不願意看到她們在這個年紀因為想岔了,而走岔了路。

這個時空其實還行,這些年她大致弄明白了,不裹腳,也沒有晚明和清代那麼變態苛刻。但對比她原來的時空,依然是對女性十分嚴格的。反正貞節牌坊之類的東西還是存在的。名節什麼的,也是很重要的。

中上層的女孩子除了嫁人,基本上沒有彆的出路。反倒是底層的女性因為要拋頭露麵的養家糊口,自由度還高一些。

但她們家,在平民中已經屬於中上層了。

一直安靜的大姐姐殷蒔這時候開口了:“姑姑彆擔心。”

她乍然插話,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去。

殷蒔並不在意,迎著沈夫人審視的目光道:“婚姻原就是結兩姓之好,前頭那姑娘沒有緣分,雖可憫,但也不是沈家的錯。”

“沈家書香傳家,幾代進士,表弟更是人中龍鳳,新科探花。”

“雖然現在尚未有新的婚約,但京城淑女無數,相信這趟回去之後,定然很快就能找到門當戶對、才貌匹配的婚事。”

“兩家長輩都在朝中為官,家境相當。”

“姑娘定也是詩禮之家養出來的才女,讀我們沒讀過的書,寫我們寫不出來的詩,通音律、曉丹青,將來與表弟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不像我們姐妹,隻學個皮毛做做樣子,說出去不是個睜眼瞎罷了。”

殷蒔語速緩慢,聲音柔和,但就像一盆冷水,把這廳裡躁動不安、浮想聯翩的成年的、未成年的女子們都澆醒了。

是啊,做什麼夢呢,肖想沈家的探花郎。

醒過來自己都覺得可笑,夫人們隻尬著硬笑,少女們失落垂下頭去。

沈夫人雙目精亮有光,盯著殷蒔。

此時此刻,她對殷蒔的滿意達到了頂峰。

這一趟,說不定,真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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