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人成親也會拜堂行禮,當然不及主人那般盛大。熱鬨不熱鬨要看這家的財力和人緣。
雲鵑沒有爹娘,也不能從主人的院子出嫁。孫媽媽牽線讓她認了個乾娘,安排她提前幾日住到乾娘家,從乾娘家出門。
殷蒔也給了這乾娘一家厚厚的紅封,兩下裡都滿意。
臨彆時,雲鵑百般不舍。
殷蒔也很不舍。
她剛穿過來的時候身邊三個婢女:青燕是家生子,隻相處了兩三天,後麵人家就攀高枝單飛了。巧雀雖然得了殷蒔的提拔,也相處了三年,但她比殷蒔大,天然有年齡優勢,性格、認知也已經成型,殷蒔內心一直並沒有當她是“自己人”。三年後她年紀到了出嫁了。雲鵑才是殷蒔一直沒有隔閡、能放心用的人。
可惜鐵打的小姐,流水的丫頭。婢女們大了都得嫁人。
快十年了,擱在殷蒔眼裡,這是在她跟前長大的小姑娘。如今竟要嫁人了,怎麼能不傷感。
雲鵑更是抹眼淚,在屋裡跟殷蒔說掏心窩子的話:“我的事定了,姑娘的事姑娘自己可得上心。姑娘年紀大了,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樣,夫人跟前姑娘要多去走動。夫人愛聽奉承話,姑娘嘴巴甜些……”
“知道了,知道了。”殷蒔感慨又無奈,“你放心嫁人吧。你要好好過日子啊,有困難的話,來找我,我能幫就幫。”
雲鵑對自己這門婚事還是很滿意的,當然也感激殷蒔。抹了眼淚,依依不舍地道彆。
生活太安穩平靜,有時候感覺不到歲月流動。此時目送雲鵑離去,殷蒔才對時間的流動生出了真實的質感。
如今身邊貼身的大丫頭是葵兒,另帶著兩個小丫頭。粗使婆子五年前就換人了,原先那個生病挪出去已經過身了。
配置還是剛穿過來時候那個配置,可具體的人全都變了。
生活再平靜,時間也在往前走。
但也沒什麼好怕的。
殷蒔抬頭看看湛藍通透的天空。她在這裡過了快十年的米蟲生活,愜意得不得了。就算未來過得不好,這二次投胎也算夠本了。
當然,能過得好還是得努力過得好一點。
但生為富家小姐,根據殷蒔的觀察,殷家給女兒的嫁妝還是很不錯的。而且嫁的人家也沒有特彆窮的。
所以隻要不趕上那種爛賭爛嫖的敗家子,怎麼著都能過一個殷實富足的日子,至不濟也是小康水平。所以殷蒔並不怎麼擔心。
對自己的婚事殷蒔也並不操心。因為這裡也根本不容得未婚姑娘去操心自己的婚事,那都是父母長輩的事。
明年三年之期就要到了。其實自她第一個婚約取消了之後,三夫人這個嫡母也一直在給她謀親事。隻人家一聽到她要拖到十八那年才能出閣,就沒有一個成的。
大多連相看這一步都走不到,都是說媒的人一講,對方便搖頭了。
門當戶對的女孩子多得是,做什麼要等個十八歲才能出閣的。
雲鵑很是為她著急,怕她拖得年紀大了,說不到好的了。
但殷蒔不怕。
她知道這個時空大多數人是習慣到了年紀就訂親的。所以大部分年紀般配的婚事是在十四五左右就訂下,十五六完婚。男性比女性的年紀大個三四歲也在“般配”的範圍內,所以可能完婚的時候新娘子十五六,新郎官十九、二十也是常見的。
甚至普遍來說,在婚姻這件事上對男性的年齡的寬容度很大。三四十的老鰥夫續弦,續的也多是十五六及笄可許嫁的女孩子。
但是與之相對的卻是對女孩子年齡上的苛刻。女孩子年紀一大,很容易受人嫌棄。譬如她十八他也十八,則那個明明是同齡的十八的他,更傾向於訂下十五六的少女,而不是十八的“老”姑娘。
年齡太大,就被默認在婚姻市場的身價貶值了。或者給你配個老很多的,或者給你配個沒那麼門當戶對的。
這就是為什麼殷蒔的姐妹們在臨近及笄的年紀就開始焦慮婚事,開始各種奉承討好嫡母。
但殷蒔兩者皆不在乎。
她是一個穿越客,心理年齡要比外貌年齡大很多。真讓她跟個初中生、高中生年紀的少年拜天地入洞房,反倒是她過不去心理上的這個坎。太罪惡了。
家境差一點也沒關係。殷家對女兒的嫁妝是有規格的。公中給的嫁妝不會因為你嫁的差了就少給你。
隻要拿到那份嫁妝就有了自己的私人財產。如果嫁的人家境不好,自己仗著嫁妝腰杆子硬,不受氣,也挺好。
總之,富有富的好,窮有窮的好。殷蒔想得開,所以並沒有真正的土著姐妹的那種焦慮。
她每天依舊過她的小日子,不事勞動的米蟲生活簡直不要太舒服。
但是擱在彆人眼裡——三夫人說:“四丫頭怎麼越長越憨傻了?每天就知道樂嗬嗬的,二娘都生了兩胎了,三娘也當娘了,她婚事到現在沒著落,她不著急嗎?”
孫媽媽也不能直說主家姑娘傻,哪怕庶出的也不行,隻能說:“可能佛經讀多了,豁達。”
“嘖。反正我是儘心了,這是大和尚給她批的命,她爹也不能怨我。”
“哪能呢。昨天我還讓來喜跑了趟李媒婆那裡,專門告訴她夫人說的:四姑娘的婚事能說成,謝媒錢加倍給。”
“就是,你最知道,我是儘了力的。”
“闔家上下,誰不誇夫人你一句賢惠呢。”
“唉,反正你盯著,高媒婆、宋媒婆那裡也記得去說。”三夫人說,“算日子妹妹和沈家外甥馬上就要到了,眼下我可不顧上四丫頭的事了。老爺子親自發話了,讓把後園的山房收拾出來給曦哥,那裡幽靜,適合曦哥讀書。唉,這全是我的活計。”
“能者多勞。再說了,那是您的嫡嫡親的親外甥。長房、二房的倒是想撈這個活計呢,誰能越得過您去?”
三夫人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年年三老爺打發厚厚的節禮往京城給妹妹和外甥送,真是沒白疼著妹妹和外甥。
沈緹高中了探花,老太爺高興得撒了三天喜錢。殷家能沾沾喜氣就已經很滿足了,誰料得到新科探花高中後的探親假竟然來探外家!
老太爺久經風浪的人,都差點歡喜得手舞足蹈。
如今,這是府裡一等一的大事。
通知得雖倉促,但殷家上下動員起來,尤其三夫人忙得腳不沾地,把該收拾的收拾了,該準備的準備了。
總之老太爺發話了,萬不能怠慢了他金貴的探花郎外孫。
天可憐見,他們老殷家墳頭也冒青煙啦!
就這樣,雲鵑前腳出嫁還沒兩日,後腳京城的沈夫人並新科探花沈緹便到了。
往碼頭去接船的是沈三爺,已經派人快馬回來報信:接到了!
殷家大開中門,老太爺親迎出門。男丁在前,女眷在後。除了沒出嫁的姑娘們,能出來的都出來了。個個踮著腳,巴巴地伸著脖子望著。
新科及第的進士在哪裡都是稀罕,何況這是一甲的探花郎。殷家也不遮掩,足足撒了三天的喜錢,殷三老爺又親自在碼頭守了十多日等著接船,懷溪地方上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誰不想看看文曲星下凡。待消息隨著快馬送過來,殷家大門前的街巷兩邊嘈嘈雜雜地,已經擠滿了看熱鬨的人。
眾人殷殷期盼,終於迎來了探花郎。
因早與地方上通過氣,雖然沈家的兒子嚴格來說不算是懷溪的人,但他肯來便是懷溪的喜事。縣令派了衙役們銅鑼開道、維持秩序。
待聽到鑼聲由遠及近,沈家人也好、四鄰鄉親也好,都踮起腳伸長脖子向碼頭方向望去。
街口更是放起了兩掛鞭炮,劈裡啪啦,白煙彌漫,好不熱鬨。
在一片喧嘩中,青衣軟帽的小廝牽著駿馬,馬蹄踏破彌漫的白煙,那探花郎的身形逐漸顯現。
深藍羅袍,青羅衣緣。帽上簪花。帽翅垂著絲帶,肩上斜披紅錦,紮在腰間,金線在陽光下閃耀。
這是新科進士簪花遊街的裝扮,回鄉祭祖的裝扮。
懷溪人又驚又喜,有誌一同地遺忘了殷家不過是探花郎外家這件事。
不管!懷溪人家的外孫中了進士,等於懷溪人中了進士!
這就是懷溪的大喜事!
熱鬨喧嘩中,那白煙散去。隨著探花郎露出真容,嘈雜的說話聲忽然變小、靜了下去。街坊四鄰的目光都定在了探花郎的身上。
該說是青年嗎?不,還是少年呢。
今科狀元四十歲,榜眼二十九,探花郎卻隻有十七歲。
他姓沈名緹。金殿之上皇帝知道了他這名字的由來,問他有無表字。
探花郎道:“尚無。”
皇帝實在喜愛他,道:“曉夢隨疏鐘,飄然躋雲霞。朕賜你躋雲為字。”
沈緹叩拜謝恩。
從此,他是沈緹沈躋雲。
待火藥白煙散去,沈緹沈躋雲放下掩著口鼻的衣袖抬起眼。
那雙眼睛,含星蘊水。
十七歲的探花郎身體頎長而纖秀,有著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隻那進士巾服,衣袂飄飄,高頭駿馬,披錦簪花。金榜題名,正是人生得意時。
試問,誰敢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