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殷蒔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
傍晚她嫡母就使人喚了她過去,告訴她:“都安排好了,你打算在那邊多久?”
殷蒔內心大喜,說:“我想守滿一年。”
三夫人是有兒子的人,並不把個庶女放在心上,她願意守就守,還能給家裡帶點好名聲。
她同意了,道:“那叫你房裡的人給你收拾東西,倒也不必一下子把四季衣服都帶去,笨重。隻帶眼前穿的就行,回頭換季了會給你送東西過去。你瞅瞅你屋裡的人要帶誰留誰?你也不小了,該學著操持起來了。”
殷蒔忍住心中雀躍,繃住一臉呆相,有些遲鈍地說:“就、就帶雲鵑和李媽媽就行。”
“你屋裡跑腿的那個小的?”三夫人道,“她能頂什麼事。大丫頭總得帶一個。”
殷蒔已經聽丫頭說過了,這個時空的習俗,給做妾的生母守孝時間是一年。她原本想把青燕和巧雀都甩在府裡,這樣分彆一年之後再回來,她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她們也沒什麼好懷疑的,人總是會長大會變的嘛,何況是從一個和家裡完全不同的環境回來。
可惜三夫人不讓。
她隻好選擇了威脅性小一點的那個:“那就巧雀跟著吧。青燕看院子。”
三夫人準了。
但殷蒔身邊的李婆子年紀雖大,卻隻是個粗使婆子,不當事。兩個丫頭年紀也太小,必須得有個穩妥的人看著才行。
殷蒔的奶娘也是個沒福氣的,把姑娘奶出來了,該享姑娘福的時候她病死了。
燕姨娘那時候身體還沒壞到那麼嚴重的程度,想跟女兒多親近,求著三夫人想親自照顧殷蒔。三夫人也不稀罕庶女,就允了。
哪知道燕姨娘也是個沒福的,竟也走了。導致殷蒔現在身邊沒有大人看顧了。
三夫人便想指個自己院裡的媽媽讓跟著去東林寺,好歹先對付一年。
“讓我想想,我院裡的人都脫不開身呢……嗯,順堂家的,對,高順堂家的挺老成的,她在家裡閒著呢,讓她跟著你。”
得用的不樂意給殷蒔用,扒拉出個在家賦閒的給殷蒔。
殷蒔低頭:“多謝母親。”
還好這裡是叫“母親”、“父親”、“爹”。因為是原時空不用的稱呼,所以用起來反而流暢。
反正是演嘛。
要真讓她喊“爸”、“媽”可能反而要難住她。
回去便讓大家收拾東西。
一聽要去一年,大家其實都不是太想去。去個十天半個月可以,那是玩,去一年……那是受苦去了。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主人發了話,哪是你想不想的問題。
她們甚至沒有辭職的自由。
奴婢又不是雇工,奴婢簽的是身契,此身此命,姻緣孩子,都歸屬主家。
殷蒔喟歎也慶幸,至少二次投胎沒投成奴婢。
“錢箱子得帶上。”她早想好了,直接分配,“青燕留下看家,鑰匙先給巧雀。”
唯一高興的人大概就是青燕了。
她不用跟著去!自己一個人守著院子,那把門一關,不是能睡到自然醒了?
甚至院裡沒人,她還可以偷偷地睡姑娘那張填漆床。
遂解下腰間鑰匙給巧雀,叮囑:“可看好了箱子,鑰匙彆離身。用了錢要記清楚,彆回頭說不清。”
尤其強調:“等回來趕緊還我,我可太不放心了。”
鑰匙就是權力。她預先打了伏筆防止巧雀在這一年時間裡哄了殷蒔,回來不還鑰匙。
中學生的年紀在這裡搞職場政治,令殷蒔側目。
殷家上上下下的人此時都圍著京城歸來的沈夫人母子轉,個個都捧著他們。
三房一個姨娘的過身,於彆人就是隨個分子錢就過去了的事。
隻有三房的四姑娘殷蒔,麻衣孝帶地上了車,帶著幾個箱籠,兩個丫頭兩個婆子,安安靜靜地往東林寺去了。
門上的婆子瞧著她登車,小小身形披麻戴孝,看著怪可憐的。
……
……
雲鵑跟車夫一起坐在簾子外頭。巧雀跟婆子們在後麵車裡。
殷蒔一個人在車裡呲著牙直樂。
好好好,就先在寺廟裡修行一年,一年後再回去,就算“仿佛變了個人”也都說得通。
那時候,新生活才真的開始。
馬車往東林寺去,多半天的功夫就到了。
棺木並不往這邊運,那動靜太大,一個妾還不值當的這麼折騰。其實燕姨娘死的不是時候,趕上沈夫人省親,為著怕衝撞了沈夫人,當時就給運出去了,聽說已經匆匆下葬。
如今殷蒔就是抱著燕姨娘的牌位過來而已。
仆人已經提前來打點了,待她們到了,自有知客僧招待。寺廟這種地方就是常有人寄居,東林寺在方圓百裡算是香火比較盛的,大戶人家做法事做道場都找他家。原就修得許多院子、精舍便是做這用途的。
殷蒔在這裡被安排了一間小小院子,不大,但打掃得非常乾淨。雖和家裡院子比起來簡單樸素了許多,但到這兒來的人本來也不是來享福的。
知客僧說:“小僧法號淳遠,姑娘但有事,都可找我。”
知客僧就是要跟香客打交道的。殷蒔不知道殷三老爺給廟裡布施了多少,做道場又要花費多少,但她瞧著淳遠眼神靈活,身上沒什麼香火氣倒是煙火氣挺濃的。
她就咳了一聲,喚道:“巧雀。”
這是來之前她就跟巧雀說好了的。
走到哪都得是錢開路。但她也不敢太直接,怕原身說不出這樣的話,隻能故作天真地問:“我們去了,是不是準備些賞銀,師父們給姨娘念經便更認真些?”
青燕和巧雀都點頭,很認可。便提前準備好了。
巧雀便將預先備好的荷包拿出來。
雖然三夫人指派了一個夫家姓高喚作“順堂家的”的媽媽給殷蒔,但殷蒔跟她完全不熟,匆忙湊在一起,話都沒說兩句呢,還得磨合。這事也沒提前知會她,所以還得殷蒔這個主人親自說話:“大師父,一點心意,請不要嫌棄。請師父們給我姨娘念經的時候多念兩遍,我感激不儘。”
淳遠飛快地接過荷包揣進袖子裡,表情和眼神都特彆真誠:“阿彌陀佛,百善孝為先,施主儘可放心,但凡心誠,所求必應。”
法事、念經什麼的,當然好好做是更好的。但主要還是,殷蒔希望自己這一年的生活能方便點。
荷包裡裝的是銅錢,沉甸甸的,殷蒔覺得自己夠心誠了。
看這位師父的眼神,這誠意他也接收到了。
殷蒔一低頭,袖子掩住臉,哽咽了一下:“多謝。”
等淳遠離開了,高順堂家的不滿地道:“以後有事,姑娘都提前與我商量了再做。”
她男人喚作高順堂,是三夫人的陪房,如今跟著三爺,前程也還算好。但她一直沒什麼差事,賦閒在家,如今忽然得了個差事,雖算不得什麼好差,總強過在家閒著。
有差事才有工錢。沒差事,主家隻供給一口基本的米糧。所以人人都想領差事。
這個差事預計為期一年,說起來也不算差了。隻是沒什麼後續發展空間。因為姑娘們長大都是要嫁出去的。人力資源有限,三夫人一個庶子媳婦,自己還要在這個大宅門裡打拚、宅鬥,不太可能把自己的陪房送給個庶女。
大概就是對付完了這一年,她跟四姑娘就各歸各院了。既然如此,高順堂家的就沒打算太投入。不出岔子就行。
但她瞧著四姑娘殷蒔年紀不大,不免有點想拿捏的心思。
殷蒔並不怕她。因為這是個跟原身就不熟的人。
殷蒔隻怕被熟悉的人看出來換了芯子,跟不熟的人就沒什麼可怕的。
她說:“一點銀錢小事,有什麼要商量的,我又不是不能做主。彆累著媽媽,有大事再跟媽媽商量。”
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高順堂家的第一次拿捏就沒成,便覺出殷蒔不是個軟和人,乾笑道:“我盯著她們收拾屋子去。”
便搶先進去了,遮羞。
巧雀咋舌,湊在殷蒔耳邊誇她:“姑娘真會說話。”以前可沒看出來。
殷蒔趁機對她說:“你記住,我沒有姨娘了,以後不能像從前那樣。”
巧雀很認同,點頭:“是,姑娘說得對。”
高順堂家的在屋裡高聲喚,她便趕緊進去幫忙了。
這個時空有點身份的人,不分男女,出門都極其麻煩。不光是衣服、用具、被褥這些東西要自備,甚至連馬桶都是從自家帶的。
殷蒔先在廂房裡喝茶,看著高媽媽、李婆子、巧雀、雲鵑還有兩個來送她們的健婦鋪床擺物,整理箱籠。
待都收拾好了,男仆和健婦們與高媽媽作彆,回去了。
高媽媽來告訴殷蒔:“家裡每個月會來送錢送東西,這些姑娘不用操心。有我呢。”
殷蒔點頭:“錢送來了就交給巧雀,東西媽媽管著。你們各管各的,誰管的東西短了缺了誰負責。”
連著兩次拿捏失敗,高媽媽心思徹底歇了。反正大家就這一年,對付過去就行了。等回去了,人家終究還是姑娘,她可能又要變回一個沒有差事的婦人。
終於把兩隻手往腰間一疊,低了頭:“是。”
殷蒔為期一年的守孝生活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