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失職,並未審出有用線索。”
太子宮,甲觀殿,【甲丞】張光一臉惋惜道,“領頭之人自儘的乾脆,抓住的活口隻是個小卒,什麼都不知道。”
“嗐!”
劉據握著本奏折,邊踱步邊道:“無需氣餒,你不是有了大致追查方向嗎?”
張光精神稍振,粗聲道:“的確有了方向,細作隻要再露頭幾次,我定能抓住背後那群狗日的!”
“就是……”
他語氣停頓了幾息,見劉據側頭看來,張光才遲疑道:“這次行事撞上了繡衣,他們也追的緊。”
“撞上就撞上。”劉據思索片刻道:“遇事可以讓一步,儘量不要產生衝突。”
“臣明白!”
在外人眼中,繡衣和甲衛或許很神秘,但在這兩個機構當中,大家其實都是明牌的。
我知道你為誰效命,你也知道我什麼來路。
東宮撞上西宮,東邊總是得退一步的,張光清楚這點,做事時也是這麼貫徹的。
“你辦事,孤放心。”
談完了正事,劉據臉上露出笑意,朝身側的張光道:“上次跟你提的百煉寶刀,寺工院已經鍛造出來,你自行去上林苑領吧。”
“當真!?”張光眼神猛地一亮,當即咧了咧嘴,拱手道:“謝殿下,臣這就去。”
施完禮,他轉身就走,顯然一刻都不想耽擱。
劉據見狀也不以為。
是人都會有個喜好癡迷,有的人愛財,財迷,有的人愛色,色迷,有的人愛做官,官迷。
劉據收的這個門客張光,愛好尤為獨特,他愛刀。
曾是個善使刀的遊俠!
天下遊俠千千萬,用劍的普遍,使刀的卻很少,皆因‘刀’這一利刃,成為主流武器的時間尚短,更不必提使用帶有弧度的彎刀。
偏偏張光就是這麼一個人,個性十足!
有個性沒問題,隻要有相匹配的能力,無論你怎麼特立獨行,劉據都包容得了……
回廊下。
張光喜色難掩,大踏步離去,路上逢人便笑,尋常宦官、宮女尚好,彎腰賠一個禮,可其他人免不了多問一句。
“這位是?”
劉德拱手一禮後,不由向身前帶路的魏小公公詢問道,剛剛錯身這位,自己認識嗎?
“嗬嗬,殿下養在博望苑的門客罷了,郎君不必掛懷。”小太監隨口解釋了一句,腳步不停。
劉德眼神微動,笑了笑,也沒深究,穿過回廊,無需他人通稟,兩人徑直入了甲觀殿。
“殿下,內官長到了。”
“上茶,不必虛禮了,直接講貢院考試如何。”見到劉德進來,劉據趕忙擺手,示意對方入座。
太子態度親切,劉德也未拘禮,在左側入座後,笑道:“不出殿下所料,此次春闈多了不少世家子。”
“哦?”
劉據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追問道:“詳細講講,都有哪幾家?”
大漢第二次科舉的京試部分,已於昨日開始,即,春闈。
劉據特意派了人去盯著,雖然他早有預料,可劉德告知詳細狀況後,劉據仍然忍不住在心底感歎一句: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果然不無道理啊。”
在經過元鼎三年的首次科舉後,見識到了朝廷對科舉製的重視程度,原本觀望、待價而沽的豪族世家們,今年紛紛下場參與,欲要分一杯羹。
難受的是。
如果不上手段,朝廷還真阻止不了他們。
從大範圍的數據來看,論學識、才乾、眼界等等方麵,世家子弟的優秀比率,要遠超貧寒子弟。
這是從小受到的教育資源嚴重失衡導致的,與個人天賦無關。
世家子弟請名師教導、學富五車時,貧寒子弟隻能鑿壁偷光、硯冰堅、借書計日以還。
大族子弟遊曆山川、指點天下時,貧寒子弟可能還要麵朝黃土、背朝天……
現實如此。
其間並沒有什麼黑白對錯之分,不乏世家子文武雙全,以報家國,也有貧家子敏而好學,入仕後清正廉明。
隻是對於劉據來說,以他太子的身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他希望看到更多的寒門子弟充斥朝堂。
所以……
該上的手段還是得上!
劉據也沒有太過火,稍微授意主考官偏袒了一點,貢院複試如此,最終殿試亦如此。
唯一有些區彆的,是後者不用劉據授意,作為聖心獨斷的皇帝劉徹,也輕輕的偏了一點。
不多,真隻有一點。
殿試前三名,狀元郎出自渤海程氏,榜眼、探花則全部出身寒微……
與當年一樣,放榜後,登科士子都會在春風樓吃一頓聞喜宴,不過今年科舉的前三名也在春風樓,沒能得到皇帝親自宴請。
好在,主持春風樓聞喜宴的人,依舊是太子。
規格也不算低了。
至於陛下不再出麵宴請的原因,或許是後續科舉的重要性不如首次?
外界猜測很多,但唯有朝廷高層知曉,皇帝陛下現在沒工夫搭理其他事宜……
北方軍報:
趙破奴領軍深入大漠後,句黎湖部發五萬騎兵,從後方進攻烏維部,令其腹背受敵。
但烏維軍並未轉身防守,反而加大攻勢,猛擊左賢王!
意圖先吞東,再回身禦西。
左賢王遣使求援,趙破奴領三萬騎兵從上穀郡東北部穿入戰場,突襲烏維側翼,斬首兩千餘級後,迅速抽身後退。
總體而言,趙破奴執行了皇帝的方略,救左賢王,但不救徹底,打烏維部,但不能打死。
趙破奴稟報:“正領兵伺機而戰,漠北局勢仍在掌握中!”
然而。
另一路的軍報卻是截然相反,噩耗連連。
樓船將軍楊仆率軍東渡,於盛夏時節登陸朝鮮,隨後他竟未等另一路抵達,直接率領七千人圍攻王險城!
兵敗,全軍潰散。
在此期間,左將軍荀彘所率主力四萬餘人,被朝鮮大軍阻擋於浿水,寸步難行。
多日後,待荀彘領兵擊破浿水敵軍,趕至朝鮮國都王險城時,楊仆已收攏潰軍,二將一人圍東南,一人圍西北。
一南一北,二將竟不願合兵!
“樓船將軍楊仆遣使來報,言說朝鮮王衛右渠願降,但隻願意向他投降。”
太子宮,正殿內,諸賀麵色難看道:“左將軍荀彘也遣使來報,言說他派人入城勸降,朝鮮王卻堅決不降。”
“他還派人去通知楊仆,命他領軍與自己會合,但楊仆堅持不合兵。”
諸賀沉聲道:“荀彘稟報,他猜測楊仆先前兵敗,怕回朝受罰,多半起了二心,與朝鮮王有勾連!”
一番話罷。 殿內幾人紛紛蹙眉不語。
莊青翟捋著胡須,思量道:“兩人各執一詞,真假難辨,但他們起了矛盾卻毋庸置疑,正值用兵之際……”
兩位帶兵的主將卻互相敵視,不用莊青翟說完,在場眾人也清楚前線已糟糕透頂。
稍有不慎,就是大敗而歸!
這時。
劉據看向諸賀,語氣冷淡道:“父皇準備怎麼應對?”
“陛下怒火難掩,就在臣來通稟殿下的同一時間,已經急召大將軍、丞相等人入宮商議對策。”諸賀肅然道。
聞言,劉據急思片刻,當即起身,向莊青翟、劉德幾人拱拱手,“孤得先去未央宮一趟。”
“殿下且去……”
與此同時。
未央宮,承明殿。
皇帝此刻臉色陰沉的可怕,顧盼之間,眼神似要擇人而噬。
台下衛青、石慶等人交換看完軍報,卻是霍去病第一個開口,一口斷定:“他們是在爭功!”
劉徹循聲望去,“繼續說。”
“楊仆、荀彘二人,楊仆兵敗,又不願與旁人合兵,是想單獨接受朝鮮國投降,既將功補過,也獨享滅國之功!”
霍去病冷然道:“荀彘指責楊仆已生二心,有攀咬之嫌,他多半也想貪功,所以才如此在意合兵一事。”
聽罷。
皇帝眼神微眯,心中有些模糊的輪廓,這時瞬間清晰。
楊仆在大漢曆任多年,除非是他那一路全軍覆沒,否則即便回朝也罪不至死,荀彘明顯有誇大之嫌。
但那投降一說?
“陛下。”
衛青看完軍報後,神情嚴肅,立刻道:“如果真如兩人所說,朝鮮王告知楊仆願降,卻告知荀彘不願降。”
“臣敢料定,朝鮮王衛右渠恐怕已經發現兩位主將不合,在用離間之計!”
此言一出,皇帝豁然起身。
丞相、禦史大夫等人皆是一驚,就連剛剛入殿的劉據聽到這話,臉色都不由變了變。
衛青沉聲道:“楊仆軍兵力薄弱,還遭逢大敗,朝鮮王卻偏偏隻同意向他投降,一旦楊仆有半點戴罪立功的心思……”
“就一定會想獨占功勞!”
話音落下,丞相石慶也沉著臉開口道:“以如今的狀況看,對方的計策已然奏效。”
軍事,石慶或許不如衛青、霍去病等人精通,但人性,石慶一眼就透。
他看向皇帝,憂心道:“兩位將軍生了嫌隙,時間越久,前線越容易出現變故,倘若他們相爭,乃至兵戎相見,敵軍必然趁亂出擊。”
石慶拱手,“陛下,應當即刻派使臣去往朝鮮!”
“使臣當然要派。”
劉徹此刻已無法安坐的龍榻上,起身負手慢走,語氣冰冷道:“按照當初的出兵方略,本就要派使臣去離間、迫降朝鮮君臣。”
“在他們出兵時,朕已經命人啟程,使臣此刻在遼東郡待命。”
“隻不過……”
劉徹眼中閃過厲色,寒聲道:“朕現在很懷疑,那兩個膽大包天的蠢貨,能不能被一個使臣節製住!”
這頭話音剛落,台下話音立起。
“那就再派!”衛青鮮有的語氣強硬,斬釘截鐵道:“派身份更高的使臣去,最好是能領兵之人!”
到了此時。
眼見前線大軍傾覆在即,衛青早就破了閉口禪,“招降朝鮮君臣已是其次,控製楊仆、荀彘二將才是當務之急!”
“可有人選?”皇帝追問。
“車騎將軍李廣最為合適,他熟悉東北軍務、地形,身份、資曆同樣能壓過楊、荀二人一頭。”衛青抱拳道。
同在殿內的李廣偏頭看了衛青一眼,旋即也不囉嗦,出列請命道:“陛下,老臣願往!”
皇帝聞言,盯著李廣看了一陣,視線又掃過衛青,在霍去病身上停留片刻,這一停……
劉徹的眼神就定住了。
“冠軍侯!”
“臣在!”霍去病隻是稍微愣神,隨即立刻應聲。
皇帝肅聲道:“朕許你節杖、虎符,可臨陣接管楊、荀二人兵權,記住,征伐朝鮮一戰,隻許勝,絕不許敗!”
話罷,衛青眉頭一皺,李廣更是錯愕。
但這句話皇帝說的沒有絲毫餘地,霍去病並未生怵,轟然抱拳:“喏!”
“臣即刻啟程!”
軍情緊急,承明殿內商議的快,結束的也快,霍去病應完聲就往外走。
李廣被皇帝留下,劉據臨出殿時,聽到皇帝安撫李廣的話,言其年齡過大,恐怕無法勝任急行軍雲雲。
不管殿內講什麼,且說殿外。
霍去病走的急,劉據隻能快步慢跑追上,邊走邊道:“按說此類話我不該講,但我與表兄情分至此,不得不講,去了前線戰場,還望表兄不要奪楊、荀二人兵權。”
“即便奪……”
“那滅國之功也萬萬拿不得!”後麵這一句不是劉據說的,而是同樣急匆匆追出殿的霍光說的。
“兄長!”
霍去病冷臉不語,快步疾走,霍光隻是向太子匆匆一拱手,就朝霍去病懇切道:“兄長,滅國軍功屬實拿不得!”
這時。
劉據也急聲接道:“不瞞表兄,前些日子商議對匈奴用兵的將領時,朝堂上有聲音推舉表兄,我事後察覺,是有人在故意推波助瀾!”
恩!?
這話一說,表情急切的霍光都愣了一瞬。
他腦中心思百轉,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正要開口再勸,卻不料,一馬當先的霍去病擺手製止道:
“不必說了,我知道怎麼做!”
他真的知道。
當初於隴西郡平定羌人叛亂時,霍去病就知道,否則他豈會屢次聽不見親兵在說什麼?
霍去病不聾,他聽的見。
順利度過二十四歲大劫的霍去病,也不傻,他看的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