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許多謀大事者,都會找由頭一樣,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前,會說:“行周公平管、蔡之事。”
曹丕謀反前,會說:“效仿伊霍之事。”
而劉據今天準備做的,也有先賢可以依托,“景帝怒殺吳太子之事!”
景帝怒,劉據也怒!
當初一棋盤砸死少翁的戲言,今日理當成真,應在李蔡身上!
以上種種說起來長,但在腦子裡走一圈不過彈指間,距離劉據登上車輿也就幾息功夫。
此時此刻。
劉據已經開始提氣運功,藏在身後寬大衣袍裡的棋盤也露出一角。
這一瞬。
最先發現異樣的是站在斜側的一位,汲黯看見那棋盤時,腦子愣了一刹那,緊接著瞳孔猛地收縮。
景帝舊事誰人不知?
向來懟天懟地的汲黯駭地頭皮發麻,太子豈敢!?
自己是懟人,太子竟要殺人!
右內史想開口提醒,但此時一是來不及,二則是他開口之前,已經有人在不遠處尖聲高呼:“都住手~”
“陛下口諭~”
宦者令總是來的很及時,他這一聲雖然不是特指讓太子把棋盤放下,卻也起到了相同效果。
眾人聞聲欲要朝側方轉頭,將動未動之際。
劉據已經提氣,心中怒吼:‘誰來都停不了手!’
下一刻。
太子身後棋盤高高揚起,在疾奔而來的宦者令驚悚目光中,猛地朝丞相腦袋砸去!
“砰!”
一聲悶響後,李蔡的額頭被從上而下砸了結實,身子一個趔趄,當場倒地不起……
“住手——!”
宦者令尖銳高亢的兩字緊隨其後,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近前,打斷了劉據再來幾擊的動作。
可惜老太監到時,丞相已經躺倒在地,進賢冠上滲出殷殷血跡,“這這這……要死人呐!”
“快,快找醫官!”
他這一聲吼,算是喚醒了周圍人,丞相屬僚不再瞪大眼睛發蒙,連忙攙扶的攙扶,呼喊的呼喊。
四周原本駐足的官員,也不再看戲,轟然散開,作鳥獸散。
場麵一下子混亂起來。
蘇武先前可沒有收到太子的通氣,眼下也是目露駭然,但心裡驚,不妨礙他手上快。
連忙帶著太子衛隊擠上前,將劉據從車輿上護出來。
“完了完了!”
魏小公公湊在太子身旁,驚恐萬分道:“殿下,咱們趕快進宮去找皇後吧,再不濟,去大將軍哪躲躲也成呐!”
“躲什麼躲?”
劉據看著眼前亂成一團的人群,完全沒有行凶者的自覺,反而扶住腰間劍柄,紋絲不動。
既不去找皇後,也不去找大將軍。
衛青教導太子要直搗黃龍,恐怕不會想到他是這麼個搞法,要知道的話,肯定會勸一句。
但霍去病如果知道了……
估計會替太子換一個更大點的棋盤!
現在,劉據誰都不用去找,他特地用棋盤動手、而不是劍,就是在替自己找靠山,最大的靠山——
他老子的老子,景帝!
這時,場間也無需宦者令提醒,老太監快步來到劉據身前,驚魂未定道:“殿下怎能如此衝動?那可是丞相!”
“安啦。”
劉據用熟悉的口吻說出熟悉的話,“不是有父皇的口諭嗎,什麼口諭?”
“我……”
宦者令有一霎的語塞,這個場景,怎麼似曾相識?
“嗐!”他跺了跺腳,哀歎道:“現在鬨成這樣,咱家還傳什麼口諭啊!”
口諭,已經過時了……
……
半刻鐘前。
未央宮,承明殿。
皇帝眼神淡漠地注視著宦者令,聽他低聲彙報道:“早間太子去了常寧殿,言說宮外流言,是李姬陷害自己。”
“奴婢事後查過,太子離開不久,李姬宮中的女官便出了東宮門……”
劉徹敲了敲扶手,“東宮門,是去丞相府?”
聞言。
宦者令的腰背下彎幾分,恭聲道:“是。”
李姬確實太不謹慎了,她身邊的女官同樣如此,根本不用繡衣使者,宦者令都將她的行蹤摸得一清二楚。
僅憑以上寥寥幾句。
劉徹便將最近的風波猜了**不離十。
“朕宮裡的妃子,串通朕的丞相,陷害朕的太子?嗬嗬嗬,好,好的很。”
“他們都以為朕死了!?”
麵對陛下突然爆發的攝人氣場,宦者令頭也沒抬,徑直撲通跪下,匍匐在地。
每當陛下提及‘死’字,那必然是要死人。
宦者令還不想死,所以跪的很快,半點怒火都不想沾染。
殿內安靜一陣。
待皇帝急促的呼吸聲平複,宦者令才聽到上首傳來不帶一絲波動的吩咐。
“叮囑李姬安心養胎,讓常寧宮的人,最近都不要亂跑……等皇嗣誕下,立刻殺了李姬身邊那個女官!”
“是。”
宦者令恭敬應道。
“至於丞相……”提及這位,劉徹停頓了會兒。
在謠言剛出現時,也就是幾天前,皇帝已經開始查了,但並未找到確切證據,證明是哪一家、哪一人所為。
此處。
前文賣的關子,以及李蔡為何有恃無恐的原因便能揭曉了,事實就是——李蔡並未真正安排哪一個人去散播謠言!
隻是在某場宴會上。
他隨口提了句白紙、白紙幣都跟太子淵源不淺,又有意無意地給了某一個有心巴結的小官一個眼神。
然後。
對方就自己悟了!
自始至終,李蔡都沒有明確下過一道令,隻有一個眼神,剩下的,全是那小官的自我臆測。
他傳的時候,遮遮掩掩,儘管點到即止,其他人也自動將白紙、白紙幣聯係起來。
沒辦法。
這兩個東西關聯性太強!
就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後,消息都失了真,流言也越傳越離譜,沒人知道是誰第一個傳的了……
找不到源頭,就無法確定到底是李家作祟,還是王家搞鬼,是三公放肆,還是九卿大膽,亦或者是豪強巨賈故意挑起爭端,企圖渾水摸魚。
皇帝的疑心,隻會比衛青、霍去病當初剖析的更重!
直到今天。
從李姬哪兒,皇帝才確定……
“丞相放肆!”
承明殿內響起一聲怒喝,宦者令匍匐的更低了。
劉徹眼中有殺意升騰,不過須臾間,又漸漸壓下去,心底似克製、又似在下最後通牒。
‘朕扶持一個丞相不容易,今日算你逃過一劫,給你留份體麵。’
‘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如果丞相的所作所為,讓劉徹感覺即使重新扶持一個也在所不惜時,他就不會再顧忌體麵了,也不講究什麼證據了。
隨便找個罪名,也要把你辦了!
現如今。
李蔡在皇帝哪兒,還剩下一點容忍度。
劉徹正思考著此次如何敲打,忽然間,殿外響起一聲通稟:“陛下,太子此刻正在丞相府前與丞相對峙!”
嗯?
“胡鬨!”皇帝皺了皺眉,朝腳邊的宦者令喝道:“去,傳朕的口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