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的沉默,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他並不是在財政的上不發表意見,民政、刑罰、禮製等,都不插手。
以往朝堂議事,除非涉及到兵戈、軍務,否則大將軍一般不開口,而隻要開了口,往往又有一錘定音的效果。
追根溯源。
還是衛青影響力太大。
他今天如果公開表示,支持鹽鐵專賣,朝堂上的武官有一半都得跟著走,剩下一半即使不支持,也不會再唱反調。
確實有利於皇帝要推行的政策。
然而。
皇帝不一定想看到這一幕……
就劉據這麼多天的聽政經曆來看,他可以用四個字形容這對姐夫與小舅子的關係:
君臣和睦!
是的,就是君臣和睦。
皇帝老爹雖然有些腹黑,但奉行的也是帝王平衡之道,坐上了皇位,難免向著政治生物轉變。
數千年來,凡是帝王,大多如此,不使手段才不正常。
而舅舅衛青呢。
堪稱為人臣者之楷模,姐姐是皇後,自己是大將軍,小外甥是太子,大外甥是軍方新貴。
衛青卻絲毫沒有嬌縱跋扈、逾矩越軌的行為,反而一直謙和、守禮。
在這大漢朝。
隨便換一個外戚來,毒殺皇帝的梁冀、篡位的王莽,哪一個不是牛逼轟轟?
即使不舉此類極端的例子,單單說近在眼前的田蚡,也是個一朝得誌便尾巴翹上天的主!
斂財好色、排除異己、賣帝求榮,哪一個不是信手拈來?
與他們相比。
衛青真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小舅子!
劉據知道,其實皇帝更知道,所以議事結束後,皇帝又一次將大將軍獨自留下,邊用膳、邊商討國事。
兩人獨處,就能暢所欲言。
探明態度也好,尋求支持也罷,皇帝都需要自己這位愛卿給些意見。
涉及國家大事,兒子也得靠邊站。
用膳沒有太子的份兒,想吃,回太子宮自己造去……
且說。
劉據之前批判過差點跟皇帝學壞,並不意味著他不學了,而是要去其糟粕。
用人治世方麵,劉徹很有一套。
他可能會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必須得承認的是,能稱為武帝的男人,的確有種獨屬於自己的魅力。
今日。
劉據再一次從便宜老爹身上,學到了一項優良品質——未雨綢繆!
太子宮,後堂。
正值飯點,同坐的還有蘇武、金日磾兩人,這一招禮賢下士,可不是劉據跟皇帝老爹學的。
他本就不擺什麼架子,太子宮又沒個能和他一起吃飯的,每次孤零零,劉據索性將兩人喊來一起。
湊個氣氛,順便……增進情誼!
一舉兩得嘛。
飯後。
蘇武自去執勤,太子舍人與郎官職責相似,既負責太子宮宿衛,又兼文書、侍從之職。
堂內,劉據獨留下金日磾,“聽說你弟弟在跟宮中侍衛打聽漯陰侯的事?”
冷不防聽到這話,金日磾臉色一緊,眼神慌亂。
“殿下……”
“不必緊張。”劉據打斷他,輕鬆道:“你想報殺父之仇,無人可以指摘,孤甚至能給你提供點幫助。”
金日磾此刻很迷糊。
自己要殺的渾邪王,如今可是朝廷的列侯,太子殿下竟然說要幫自己!?
劉據沒管對方驚疑的眼神,自顧自說道:“我會跟魏勝打句招呼,你從宮裡支五十金,拿去用。”
“收買漯陰侯府的仆從、派人在府外監視,怎樣都行,最近宮中跟你示好的人不少,有錢、又有人。”
“不難辦吧?”
金日磾一時呆愣,沒反應過來,“殿下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就是受了皇帝的繡衣使者啟發……或者說,刺激!劉據決定培養一支眼線,未雨綢繆!
他沒記錯的話。
曆史上那場巫蠱之禍裡,就有繡衣使者的影子。
被動挨打不是劉據的性格,作為立誌要順利接班的太子,明麵上的準備得有,暗地裡……
你玩,我也玩!
不求像錦衣衛那樣無孔不入,有粘杆處的七分火候,便足矣!
“孤準備培養一支細作、密探。”唯有兩人的殿內,劉據看著金日磾,直言不諱道:
“先拿漯陰侯練練手,也看看伱的能力,辦好了,以後這份重任便交給你,將來你想報仇,也能來找孤!”
“可如果辦岔了……”
不等劉據說完,金日磾已然單膝跪地,俯首低喝道:“殿下放心,絕不會出岔子!”
無論是他背負的仇恨,還是向上爬的野心,都不允許金日磾出半點差錯。
從聽到太子要培植細作那一刻起,這位匈奴小子便敏銳察覺到,自己翻身的機會到了!
隻要抓住。
未來的他,就不用再圍繞的馬匹打轉,而是成為太子真正的心腹!
元狩二年的這個冬天,氣溫很低,有的人心很熱。
九月匆匆的過。
十月來。
隨之,也迎來了元狩三年……
始皇帝統一六國後,以孟冬之月為正月,也就是十月,為每年的第一個月。
而後世人熟悉的以孟春之月為歲首,要等到太初元年,武帝頒行《太初曆》才會有。
現如今。
十月便是元狩三年的第一個月。
這個月份很熱鬨,因為各地諸侯王要來長安朝見皇帝,而朝見次數、時間,都有嚴格禮製。
第一次。
諸侯王剛到京城時,入宮覲見,稱為‘小見’。
也是在此次私人會麵中,皇帝向每一位叔伯兄弟們傳達了他的問候——朕有件好東西呦!
隨後。
正月初一,無論心裡怎麼媽賣批,但表麵上,諸侯王們儘皆捧著白紙、擺上玉璧,向皇帝賀正月。
這個步驟,稱為‘法見’。
三天後。
皇帝為他們設酒宴,席間會賞賜諸侯王財物,隻是以朝廷現在的境況,劉徹也就意思意思。
再過兩天。
諸侯王們又一次入宮,再次‘小見’,這日便是辭彆。
等走完了整個流程,沒有一個諸侯王願意在京師多待一天,基本上都是出了未央宮,直接出長安城!
皇室宗親們怎麼痛罵皇帝厚顏無恥,皇帝又是怎麼無所謂的,先放放。
白紙已經撈過一波,輪到太子的黃紙了。
以前劉據對錢財不甚在意,因為他不缺錢、也沒處花錢呐,但現在,他必須認錯,是自己年輕了。
膚淺了!
培養情報組織完全就是個吞金獸!
總之,太子在紙張的宣發工作上,投入了很大精力,將東方朔、司馬相如都請到了太子宮。
本來打算潤筆費給多點,請兩位辭賦大家好好誇一誇紙張,嘿,沒曾想兩人分文不要,把紙張誇的天花亂墜。
簡直是天上有、地上無!
東方朔如此作態可以理解,一來,他性格就那樣,二來,與太子關係不同。
可司馬相如……
就在劉據以為,是自己發明的紙張,打動了這位不喜俗物、一心辭賦的大文學家,令其望洋生歎、佩服萬分、深感文道昌盛即將來臨時!
現實卻是,劉據又膚淺了。
實際生活中哪有那麼多淡泊名利、不惹紅塵之人,更普遍、或者絕大多數的,還是俗人。
司馬相如同樣如此。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司馬大家不求潤筆費,他求一個消息——朝廷到底會不會鹽鐵專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