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爵。
一級為造士,二級為閒輿衛,一直到第十一級,軍衛。
其實早在元朔六年,也就是河西之戰的前兩年,皇帝便創出這套爵位體係,開始售賣。
那一段時間……
“漢遣大將將六將軍,軍十餘萬,擊右賢王,獲首虜萬五千級。明年,大將軍將六將軍仍再出擊胡,得首虜萬九千級。”
“捕斬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
“……兵甲之財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農陳藏錢經秏,賦稅既竭,猶不足以奉戰士。”
那兩場大戰中。
霍去病勇冠三軍,獲封冠軍侯,張騫獲封博望侯,因軍功崛起、受賞的人很多。
正因為多,朝廷有點著不住。
但什麼都能拖欠,唯獨大勝歸來的將士軍功,拖欠不得!
皇帝隨即置武功爵,一級十七萬錢,方有:‘級十七萬,凡直三十餘萬金。’堵上了財政窟窿。
通往宣室殿的宮道上。
衛青邊走邊道:“百姓買爵至第五級,可以成為候補官吏,優先錄用,至第七級,可降罪兩等。”
“初置武功爵時,豪商富戶很是踴躍。”
一旁。
劉據微微頷首,能做官,還能用於免罪,有錢人自然踴躍,“可這樣,好像比售賣二十等爵更糟糕?”
麵對舅舅,劉據一向有話直說。
衛青雙手捧著笏板,偏頭看向他,笑問道:“你是不是擔心官員來曆駁雜,導致吏治敗壞?”
劉據拱了拱手,“舅舅賜教。”
衛青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抬頭看了看頭頂陰雲密布的天空,輕聲道:“張湯為廷尉時,便時常遊走於天下。”
“貪官汙吏被其誅殺、下獄的不在少數,張湯升任禦史大夫後,積威更盛,手下禦史遍布郡國。”
“陛下能賣,就能收!”
隻是收的方式很流氓,直接砍頭抄家……
皇帝不是不知道賣爵位的弊端,不就是庸人當道、官員腐壞嗎,那就來一個以毒攻毒。
用酷吏,治貪官!
劉據聽完,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心說便宜老爹玩的溜啊,割完韭菜,還連根拔?
張湯也是個狠人。
雖久不在江湖現身,但江湖處處都有他的傳說……
劉據感慨之際,衛青的話還沒有結束,儘管太子與大將軍交談時,沒有哪個不開眼的主動靠近,左右無人。
可衛青說下一句話,仍舊不自覺地放低聲音,“殿下以後若遇到一群身著繡衣的人,當警惕些。”
“此為天子走卒。”
“郡國之間的線報、動向,有些並不是張湯查出來的,而是陛下授意,繡衣士告知!”
繡衣士?
劉據眉頭擰在一塊,怎麼有點耳熟,繡衣、繡衣士……繡衣使者!
這四個字浮現時,劉據心頭一跳。
世人皆知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卻不知早在漢朝,已經有了曆史上第一支成建製特務!
有人可能會問。
秦朝的羅網、黑冰衛呢?這倆不是最早的嗎?
嗐。
這倆在時間線上是早,可他們不保真啊,現在咱們討論的是曆史上確切存在的特務,繡衣使者。
又名繡衣直指!
依舊是自創小達人創立,隻聽命於皇帝,職權之大,遠超想象,可調兵、可殺官吏、可監察天下。
如果用句直觀的比喻,那便是:錦衣衛管的,繡衣使者管,錦衣衛不能管的,繡衣使者照樣管!
誠然。
如今還沒到繡衣使者徹底展露鋒芒的時候,但藏在冰山下的一角,已經顯現……
衛青沒在這個話題持續太久。
見太子神情內斂,有了戒備,他又說回前事,“元朔六年前後的兩次大戰,已經掏空了府庫。”
“陛下雖通過武功爵彌補了些,不過此策後繼乏力,至於原因……”
說著。
大將軍朝太子看了一眼,那意思很明顯——你知道的。
劉據確實知道,自己老爹割韭菜割太狠,天下富戶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掏錢又掏命。
“所以河西之戰後,國庫緊張,父皇打起了諸侯王的主意?”
“是,也不是。”
衛青這句話的意思,是陛下不止打諸侯王的主意,此次的目標,是天下所有有錢人!
諸侯王有‘白紙幣’,富戶也有富戶的招數。
不賣爵了,這招已經臭了。
皇帝先禮後兵。
先跟天下有錢人講道理,“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於奢侈,室廬車服僭上亡限。”
你們都有錢,朝廷要乾匈奴,財政困難,捐一點吧。
然而,得到的回應卻是:
什麼?
陛下你說什麼?我沒聽到~
“富商大賈……冶鑄煮鹽,財或累萬金,而不佐國家之急,黎民重困。”
從文景之治到現如今,鹽鐵可由私人開采、冶煉,隨之誕生的豪商巨賈不計其數。
而且,如果有銅山,甚至可以鑄幣!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
朝廷造錢,地方上也可以造錢,尤其是諸侯王、豪強、巨商,在大漢初期吃了個盆滿缽滿。
不可否認。
文、景兩帝放開山河之禁、乃至種種限製,肯定是想造福大漢百姓,他們的仁政也確實奏效。
但受惠最大的,並不是平民。
可以隨意滾雪球的年代,百姓哪是豪強巨商們的對手,一郡鹽業,普通人能碰?鐵山、銅山,一般人守得住?
碰不了,守不住!
“當此之時,罔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並,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
朝廷把鹽鐵、鑄幣統統下放,讓大家有了錢,以至於你們都能在地方大搞兼並!
現在朝廷打匈奴,財政緊張,讓捐點,都不捐。
好。
既然如此。
先禮後兵的‘禮’走完了,好聲好氣的講道理,伱們不聽、不給麵子,那皇帝就要開始玩‘兵’了!
白鹿幣登場。
現在換成了‘白紙幣’,啥也彆說了,直接野蠻粗暴的敲詐!對於諸侯王,皇帝一點不客氣。
不過對天下人。
就不能亂來,治國得講規矩。
即使是那套武功爵,皇帝都是與公卿商議後,方才施行,如今要整一波大的,更是得思之慎之……
“今日議事,你聽著便好,不要隨意插嘴。”宣室殿外,衛青整了整衣冠,對劉據道了最後一句叮囑。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此仇不共戴天!
衛青可不想自己外甥冒冒失去蹚渾水。
劉據看著舅舅入殿的背影,若有所思,暗忖道:“今天要商議的就是鹽鐵官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