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
聽到這幾個字,李蔡額頭上擰出一道山川,隻是他沉得住氣,並未插嘴。
公孫弘繼續說道:“先帝在時,甚至文帝時期,當丞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差事,可到了如今……嘿…陛下在位十八載,換了七位丞相,不可謂不勤啊!”
公孫弘這句笑言還算克製。
如果再細究的話,估計就得牽扯出——前六位丞相,沒有一個是正常離職的!
“老夫官拜丞相以後,便悟出了一個道理,想坐的安穩,乃至功成身退,就得會替君分憂。”
“何謂替君分憂?”
閉著眼的公孫弘就像在自言自語,不用李蔡搭腔,蒼老的聲音便自問自答。
“老夫的幾位前任,理應主動放權,畢竟今上與先帝不同,哪容得下一個獨領外朝的丞相?”
“嗬!”
“到了老夫這兒,局勢有了變化,陛下地位穩固,開始著手掌控朝野,那我這個丞相就得順應上意。”
似乎是說到得意處,公孫弘抬了抬眼簾,混濁的目光中浮現笑意。
“什麼是上意,上意就是朝堂中,誰礙了陛下的眼,老夫就替陛下分憂,調任、罷免、問責、下獄,陛下滿意了,老夫不就能安享晚年?”
李蔡聽罷默不作聲,微微拱手一揖。
以示老大人高論。
至於此番高論中,涉及到的主父偃、汲黯、董仲舒等人,便不在李蔡的考慮範圍內了……
“到了你這兒,情況又有不同。”公孫弘緩了口氣,臉色有些複雜:“世事變化太快,令人應接不暇,大將軍驟然崛起,誰能料到?”
“唉!”
他歎息一聲,仿佛在感歎自己年老體衰,跟不上時代變遷。
隨後。
公孫弘的身體就和他的話一樣,說虛弱就虛弱,剛剛睜開的眼皮,又給合上了。
呼吸聲開始似有似無……
“聽說丞相之子在山陽太守任上已有多年,政績斐然,日後有機會,應遷回長安才是。”
安靜的庭院內,李蔡品了口茶水,如是說道。
受了打攪,這次公孫弘沒有迷糊太久,醒轉後,拍了拍額頭,“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剛才說到哪?”
“大將軍。”李蔡若無其事地放下茶碗,提醒道。
“對,大將軍!”公孫弘恍然,“大將軍不得了啊,節製諸將,又位比三公,權力、地位,朝堂上何人能及?”
老丞相還在打啞謎。
但即將接任丞相的人,已經聽的不耐煩。
李蔡與自己堂兄李廣比,有耐心的多,可他終歸是將門出身,前半輩子也是在軍營裡與糙漢廝混,哪受得了公孫弘的故弄玄虛。
‘給了好處,就彆再廢話!’
念頭起,李蔡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丞相還請直言吧。”
見狀。
公孫弘笑了笑,並未作色。
順著對方的意思,直接道:“嗬嗬,大將軍權柄太大,得有人製約,而丞相,就是最佳的製約人選。”
“你繼任後,無論對錯,凡事與大將軍對立即可。”
李蔡皺了皺眉,“陛下很信任大將軍,與其對立,豈不是弄巧成拙?”
“朝堂需要平衡,無關信任與否。”
被嗆過一句後,公孫弘算是摸清了自己的繼任者,話語間也直來直往。
“帝王心術,見不得一家獨大,你與大將軍對立,不影響大將軍的聖眷,但陛下會對你刮目相看,僅此一條,就夠你立足朝堂!”
正所謂。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話不用多,如果有用,一句就夠,李蔡沉默了會兒,拱拱手,生硬道:“受教。”
話罷。
他徑直起身,準備告辭。
“念在日後還需你照拂公孫氏,再給你個建議。”李蔡身形站起時,公孫弘最後一句也到了。
“與大將軍對立,難免會撞上太子,奉勸你一句,最好不要因為太子的緣故就改弦易張。”
“否則,那才是弄巧成拙!”
李蔡並非蠢貨,不用彆人提醒,他也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實際上。
除了經驗、眼界不如公孫弘,在某些方麵,因為李蔡的武將出身,他其實比公孫弘更激進!
三天後。
宣室殿議政。
冠軍侯的提議,李蔡駁斥,大將軍的作保,李蔡質疑。
雖然撞上太子的時間出乎意料的早,讓李蔡一時慌了手腳,但很快,他就做出了應對。
沒有改弦易張,也沒有偃旗息鼓。
麵對太子的幫腔,李蔡選擇了——當庭反唇相譏!
從那一刻起,他便將冠軍侯、大將軍、太子視為了一體,他們也本就是一體。
既如此。
哪還有什麼區彆。
要做孤臣,就做到底,與大將軍都翻了臉,太子又如何?!
……
……
“阿嚏!阿嚏!”
劉據揉了揉鼻子,誰在念叨自己。
“殿下,您可得注意點身子骨啊!”在前引路的宦者令回過頭來,一臉關切道。
麵對整座未央宮的閹人頭頭,劉據還是很和藹可親的,輕笑著不妨事。
“誒,那便好。”
“您暫且等會兒,咱家去通報一聲。”
白日間那場爭吵後,皇帝獨留下大將軍商討,期間談了什麼不得而知。
等到傍晚,又遣人將劉據喚來。
對於這場問對,劉據卻多少能猜到點,他當時為了入殿幫表兄打擂台,可是整過‘知行合一’的騷操作。
皇帝老爹若有心,事後定會細問。
不多時。
承明殿內,燈火通明。
劉徹揉了揉太陽穴,將手中竹簡扔在桌案上,看向近前跪坐的太子。
“朕的禦馬都沒有冠軍侯給你的那匹好,有良駒,就勤練,將來上林苑狩獵,朕可是要檢驗的。”
對於一名嚴父而言,這便算溫情過了。
緊跟著,皇帝單刀直入。
“今日朝堂上,商討對河西匈奴用兵一事,你否定了穩妥的方略,那是支持冠軍侯的冒險計劃?”
“對!”劉據脫口而出。
“為何?”
“兒臣相信表兄一定行啊!”劉據瞪大了眼睛,以天經地義的口吻回道。
劉徹有一刹那的呆滯,隨即又有些無語。
問對以一種奇怪的邏輯,進入了一個死胡同,因為,皇帝也覺得霍去病能行!
莫名的信任感,它怎麼解釋?
解釋不了……
劉徹靠在禦榻上,換了一個問法,“不拘泥於河西一地,你認為匈奴還要不要打?怎麼打?”
果然!
白天扯的大複仇,引來了問詢。
與此同時,對劉據至關重要,乃至是對整個大漢帝國走向都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也終於現出端倪,那便是:
子。
究竟類不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