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場授課,足以讓劉據回味許久。
來的突兀,來的深刻。
說突兀,是少傅莊青翟第一次見麵,便滔滔不絕,頗有種交淺言深的味道。
但其實不然。
如今的社會風氣是尊師重道,老師之於學生,有崇高地位,可反過來,學生之於老師,也如親子!
甚至。
精神的傳承,與血脈的延續,兩者的關係在當下這個距春秋戰國不過百年的浪漫時代,前者還要更重要。
學生恭敬有加,老師便傾囊相授。
如此再看。
莊青翟的突兀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授課內容的深刻,無非便是以‘刀’為引,看似隻說借刀殺人,但最後又引申出‘名聲’二字。
由淺入深,劉據受益良多。
而且,期間還點了幾樁丞相的豐功偉績,讓劉據將朝局看的更清晰了幾分,尤為可貴。
“少傅,請慢行。”
宮門外。
太子親自將少傅送至此處,攙上馬車。
雖然莊青翟還沒到走不動道的地步,也不需要人攙扶,但劉據堅持如此。
“嗬嗬。”
待坐定後,莊青翟笑容和煦,輕鬆道:“殿下不必持禮甚恭,老夫今日所講都是事後之言。”
“算不得多麼高瞻遠矚。”
今日相見,太子雖沒有前倨後恭,但事後禮節更甚卻是真的。
莊青翟也清楚,是自己今日言語鎮住了學生,暢快有,但並未居功。
反而主動點出其中關鍵。
“人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老夫虛長幾歲,看的多了,也就知道的多了。”
“殿下以後行事,多思多想,未嘗不能堪破真相。”
劉據拱手應道:“是,弟子受教。”
見狀。
莊青翟點了點頭,離開前,他瞥了眼宮牆下站立的蘇武,朝劉據若有所指道:
“名聲一事,需日積月累,急不得,可一些小事,你也可以做一做了,有備無患。”
“嗯,那個郎官不錯!”
說完。
莊青翟便吩咐一聲,車夫揚鞭離去。
待對方走遠,宮牆下劉據依舊按劍矗立,遠遠目送。
他聽懂了少傅的意思。
經營名聲非一日一時之功,涉及到的也不止背地裡那些陰暗麵,還有明麵上的為人處世、心胸度量。
不過。
待人接物可以將來遇事再定。
可暗地裡乾臟活、背黑鍋的人選,倒是可以先培養培養,莊青翟臨走前暗示的很明顯…
他看好蘇武!
厚重巍峨的宮牆下,劉據仍舊一動不動,好似還在送彆老師。
但實際上。
他的內心活動可不像城牆那般穩重,心說:
‘嘿!’
‘我好不容易招攬一位良將,縱使不像曹操對關羽那樣上馬金、下馬銀,怎麼也得效仿先祖高皇帝,對韓信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吧?’
‘拿蘇武當刀使?’
‘大材小用!’
劉據轉身回返未央宮,蘇武在後亦步亦趨。
蘇侍郎還不知道,自己差點走上了張湯的路子,幸好,太子早有打算。
回寢殿的路上,劉據仍盤算著。
蘇武作風正派,入得朝堂,上得沙場,真誠以待,完全可托付重任。
不適合在背地裡乾臟活……
做這種事情,需要的是不拘於道德觀念,不在乎世俗禮法,還要心狠手辣的人。
呐。
再描述多點,就和張湯一模一樣了唄。
而且有此類心性還是其次,重要的因素是忠誠、忠誠,還是特麼的忠誠!
什麼是忠誠?
忠誠就是——便宜老爹一個眼神,廷尉張湯就上刀山、下火海!
“唉!”
想了半天,又給轉回來了。
還得是自己老子啊,這麼好使的刀,都在哪找的?
劉據對比了一下張湯的業務能力,嘖嘖道:
“想得此等人物效死力,難!”
“難呐!”
苦中作樂也就玩一會兒,一會兒就打住。
劉據正經幾分,收起了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思。
他知道,天子能有那等助力,必然是多年恩威並施,賞罰有度的結果。
不急。
劉據的時間多著,來日方長,慢慢觀察嘛……
也是巧了。
他這頭剛定下慢慢物色人選,以前一位待定的人物,就上趕著來了。
那人時常出入宮廷,想找太子,不難。
拐個彎兒就到。
而且此人臉皮厚如城牆,自我感覺良好,即使自己同僚剛剛因罪入獄,理應避嫌。
可他依舊我行我素,該進宮進宮,該找太子找太子,主打一個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此人是誰呀?
複姓東方,名朔,字曼倩。
這日。
劉據早上跟著太子少傅了解往年朝政,午時又趁著霍去病入宮的機會,學了一會兒武藝。
上次刺殺後,皇帝心有餘悸,給太子下了禁令。
非必要,不準出宮。
所以如今學射術也好,劍術也罷,都是霍去病進宮來教……
午後。
折騰一身汗,換了身衣裳,劉據還未喘口氣,便聽內侍來報,東方朔求見。
“東方大夫?”
偏殿中。
劉據眼神怪異的看向來人。
現居太中大夫的東方朔絲毫不尷尬,反正當初勾結諸侯、導致太子被刺是莊助,又不是他。
司馬相如因此避嫌,也是司馬老頭的事兒。
東方朔是半點不在意。
此刻大咧咧一拱手,笑道:“陛下不是讓臣多與太子來往嗎?怎麼,臣今日特地來賀喜,殿下不歡迎?”
他這麼一說。
劉據也就打個哈哈,把同為辭賦大家引起的疙瘩揭過去,順勢問道:
“大夫說的賀喜,從何說起?”
“嗐!”
東方朔眉毛揚起,“行刺殿下的罪魁禍首,淮南王畏罪自殺,大仇得報,如何不喜?”
有點東西,他成功引起了劉據的好奇心。
隻見劉據眼神一凝,“哦?大夫詳細說說。”
“哎!話說那淮南王呀。”
東方朔撚著自己唇邊胡須,似嘲似歎,“剛剛得到的消息,宗正還未到淮南國,他便自刎而死。”
“也算留了個體麵。”
“陛下已經授意,將會廢除淮南國,立九江郡,衡山國一樣廢除,立衡山郡。”
此番話,信息量可不小。
消息的本身,除國立郡,這些暫且不管,在其位謀其政,劉據聽聽便好。
時刻關注,深究不必。
但東方朔得知消息的速度,卻值得留意。
如今劉據也不是兩眼一抹黑,少傅莊青翟可是個官場老油條,又是老牌勳貴,對朝堂上的變動了如指掌。
沒從少傅口中知道的東西,反倒先從東方朔口中知道了……
誒呦!
是心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