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下,帝王的話很有執行力。
至於執行力有多強,例如此時此刻吧,皇帝說要把刺客抓回來,那必定有人會快速付諸於行動。
而且是非常快。
快到無需一年、一月,甚至都不會過了今夜!
長安城外。
向東而行的一條小道上,借著點點星光,正有幾個黑影在疾馳。
對於自己的小命,劉陵向來看重,布置刺殺時,她便找好了退路,趁著京師封鎖前,逃之夭夭。
‘廢物!’
都逃出了幾十裡地,劉陵心中仍是氣不過,暗罵田由無能。
順帶著。
她看身側一人,也多了些不加掩飾的鄙夷。
身邊這位一同逃命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岸頭侯張次公。
當然。
現在他還有沒有岸頭侯的名頭,不好說。
也正是因為沒了身份,失去利用價值,劉陵方才不再假扮郎情妾意。
昔日心心相印,好似空中浮雲,當初種種承諾,也仿佛過眼雲煙,再不要提。
畢竟。
這也好、那也好,都是‘事成之後’兌現,劉陵記得沒說錯吧?
現在事敗,自然休提!
感受到身邊女人的翻臉無情,張次公臉色難看,隻顧悶頭趕路。
心裡盤算著,朝廷已沒了他的立足之地,將來隻能混跡諸侯國……
然而。
正思慮間。
張次公突然直起身子,側耳傾聽一陣,立刻緊張起來,“不好!有追兵!”
同行的劉陵聞言臉色大變,連忙回身去看,可身後黑黢黢一片,哪有人影。
“不!”
未等劉陵發問,張次公便直接勒馬,麵向道路前方,咽了口唾沫,“追兵是從東邊來的!”
東邊?
劉陵一行人逃出長安後,就一路向東,準備離開關中,返回淮南國。
可現在東邊有追兵?
“翁主,我等去擋住,你們快走!”身後跟著的幾名護衛急聲上前。
“不,沒用了。”又是張次公,他頹然的坐在馬上,麵色蒼白,絕望言道:“那是大軍,誰擋得住!”
他說的沒錯。
就是大軍,而且全是騎兵!
起初劉陵等人還未察覺,但漸漸的,他們便發現馬匹開始焦躁,大地出現震顫,再然後…
轟隆隆!
轟隆隆!
如悶雷般的馬蹄聲響徹天地。
劉陵目露驚慌,來回打馬轉向,但都是徒勞。
聲音仿若從四麵八方齊齊湧來,要將幾人淹沒在鐵蹄汪洋之中,凶猛,且勢不可擋!
不多時。
遍布火把的荒野上,鐵甲森森,數萬將士默默佇立,盯著山丘小道下的幾人。
場間出奇的安靜。
劉陵抬眼看向最前方那麵‘衛’字大旗,冷笑不止。
眼下被團團圍住,她反倒自持宗室身份,不慌了,下巴微抬,朝旗幟下那中年人嗤道:
“好大的陣仗!”
“為了抓我劉陵一個女子,劉徹竟然不惜動用大軍,還讓當朝大將軍出馬?”
“哈哈哈,當真榮幸之至!”
陵翁主直麵數萬北軍精銳,依舊麵不改色,放聲大笑,也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自視清高,目空一切…
但無論怎樣。
旗幟下那位中年人都不在乎。
他輕敲馬腹,獨騎出列,瞧了劉陵一眼,淡淡說道:“你也配?”
聞言,劉陵臉色瞬間漲紅。
正欲張口嗬斥,可她不動則已,一動,四周佇立的兵卒頓時察覺敵意,齊齊握住刀柄。
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殺人!
目光無疑是有重量的,其中以滿含殺意的為最,如果是身經百戰的悍卒凝視,那又更勝一籌。
此時。
向來以善口辯著稱的劉陵、陵翁主,便在這‘為最’、‘更勝一籌’中,突然卡殼!
曾經令無數人大驚、大喜、大怒、大悲的唇齒,這會兒卻怎麼都張不開。
隻能麵如土色,緊咬牙關!
目空一切的女子閉了嘴,讓了道,獨騎出陣的中年人踱至後方,平靜的望向自己那位舊部。
“撲通!”
張次公受不了眼神壓迫,直接從馬背跌落,雙膝跪地,滿臉恐懼,哆嗦著道:
“勞煩大將軍親至,末將…末將惶恐,某利欲熏心,鑄成大錯,望大將軍責罰!”
寂靜的夜裡。
除了火把劈啪作響,便是張次公的跪地告饒。
中年人跨坐馬上,沒有應聲。
靜靜地看了會兒,看的張次公自己住了嘴,汗如雨下,這才開口。
他的聲音平穩,普通,與大多數人一樣沒有特色,但普通,不代表有人可以忽視他的話。
“我一早就看出你驕狂自大,念在你臨戰勇猛,以為做個武將也無妨。”
“可誰知,你膽大包天…”
中年人停頓片刻,似乎在無奈,在慍怒!
“我的外甥,你也敢動?”
跪地匍匐的張次公心底一顫,狡辯、開脫的話還在嘴邊,便又聽一句:
“若非茲事體大,我現在就斬了你!”
話音剛落。
漫山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
這夜。
逃命的沒逃出去,設伏的沒伏擊到人,都返回了長安。
逃命,自然說的是劉陵、張次公。
而設伏。
說的是大將軍,衛青!
他曾對劉陵講,讓朝廷出動大軍以及自己,劉陵還不配,難道……張次公就配了?
不,他更不配。
齊出北軍精銳,防的是淮南國!
徹查謀反一案,廷尉隻是表麵,軍隊才是裡子!
皇帝告訴太子時刻警惕,並非虛言,而是身體力行,劉徹始終都知道,什麼才是權力的核心。
一如當年。
太皇太後剛逝去,皇帝便罷免了長樂衛尉,從此空置,以未央衛尉獨攬衛尉大權,執掌南軍!
大漢有兩支中央常備軍。
一為南軍,戍衛宮廷。
一為北軍,守衛京師。
南、北二軍在劉徹登基後,多次進行擴編,人數、主將都有調整。
但萬變不離其宗,越調整,皇帝對其的掌控便越深,而軍隊最大的改變,就是多了一位大將軍。
節製諸將的大將軍!
如今,衛青這位大將軍率軍回朝,第一件事……便是入宮請罪。
隔日。
朝會。
“臣識人不明,用人不當,請陛下責罰。”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大將軍已將岸頭侯擒回,何罪之有?”
“謝陛下。”
似乎天大的事情,被皇帝與大將軍三言兩語,就輕飄飄給揭過去了。
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此刻,宣室殿內重臣雲集,九卿在列,皇帝和小舅子的雙簧還在唱著。
大將軍又施一禮,再道:
“稟陛下,昨日岸頭侯行刺太子,臣於長安城外將其捉拿,與其同行者,還有淮南王之女,劉陵!”
“哦?”
隻見龍榻上的皇帝眉頭微皺,“屬實?”
“臣已將其交由廷尉府關押,而且兩日前,廷尉張湯傳信,淮南王舉兵謀反,現已被鎮壓!”
嗡!
這次無需皇帝表演了。
大臣們也不再看戲,嘩然之際,有性急者連忙問道:“舉兵幾萬?牽連幾何?”
問話者,是禦史大夫李蔡。
衛青側過身來,“王國衛隊被張湯挾製,淮南王發賓客於宮室抵抗,兵敗,已被幽禁。”
呼!
殿內眾人聞言都鬆了口氣。
大將軍把此次謀反說的嚴重,可到頭來,不就是胎死腹中嘛。
搞得一驚一乍的,還以為出了大亂子,沒想到依舊是在唱戲。
李蔡沒了緊張,退回原位。
他是個直性子的,配合陛下演戲向來不是他的專長,這種事,有其他人。
“咳,咳咳!”
年近八旬的丞相公孫弘緩緩睜開眼,咳嗽了兩聲,將殿內聲音都壓下去後,方才蒼聲道:
“淮南王謀反,其女卻與行刺太子之人同行,此間恐有齷齪。”
“陛下,老臣以為當嚴查,朝廷不會冤枉忠臣良將,但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亂臣賊子。”
“勾結諸侯王謀逆者,皆當治罪!”
話到此處。
老態龍鐘的丞相轉過身來,望向眾人,慢吞吞道:“諸位以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