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辰幾點,寂靜的夜裡,隱有幾聲蛐蛐叫,掩蓋了來人的腳步。
秦晴柔明明沒有睡覺,屋中卻也沒有點燈。
一靠近,就能聽見主仆二人含著淚腔的聲音。
咯吱——
門被人從屋外推開,一米見方的月色傾瀉在地上。
雙燕下意識擋在秦晴柔前麵,嗬斥著來人。
“我家小姐即便被禁足,也還是伯爵府的千金,哪個不長眼睛的,深更半夜,敢不敲門就進來。”
秦晴柔謹慎地看著被門扉割裂出的月色銀光,淺淡的腳步聲混著一聲幾不可查的笑刺了進來。
“秦晴柔小姐今日突染疾病在房中靜養,這是對外的說辭。可傳出去的,卻是伯府庶女高攀上了北海侯,興奮之下,居然瘋了。”
雲歲晚的夜行服隨著暫緩的尾音落入了秦晴柔眼中。
她抱臂攜光而來,進來就不見外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如今在這伯府上,當真還有除了你以外的人,把她當成伯府小姐嗎?”
雙燕委在地上的裙擺褶皺微移,她剛想反駁,就見秦晴柔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噤聲。
雙燕不甘地閉上了嘴。
雲歲晚掀起眼皮略過去,隻見夜色中,秦晴柔收起了剛剛與丫鬟跪地痛苦的萎靡,倒是捋了捋淩亂的頭發,撫平了裙擺上的褶皺,坐到了絳紅色的如意紋床帳內。
她聲音還有些未儘的哭腔,雖然竭力克製,但聽上去嗓子還十分緊。
“我這個小姐也許當真做不得數了,但是現在瑞王妃來了,我也未必就走上了死路。”
她看了眼地上眼圈紅腫的小丫鬟,“雙燕,去給瑞王妃泡茶。”
雙燕有些猶豫,秦晴柔輕笑,“看這光景,就算是青天白日裡出嫁前也不會有人來我的院子裡了,不必望風。”
秦晴柔從前總是裝得一副扭捏造作的模樣,如今功敗垂成了,反倒添了幾分灑脫韻致,讓雲歲晚也不禁刮目相看。
雙燕雖然麵上為難,但秦晴柔堅持,她還是應聲走了出去。
秦晴柔聽見門關上的碎響,率先開口,“如今屋中隻有你我,你想知道什麼,大可以問,但需知,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雲歲晚胳膊搭在上了紅漆的鬆木桌子上,以手支頤,盯著隱在床帳中,容色不辨的人。
“你已經是窮途末路,況且還有揭陽伯府和北海侯府兩邊的人盯著,與我又有舊怨,想讓我救你出去,大抵是不行的。”
雲歲晚高懸的墨發隨著窗縫中鑽進來的幾縷風飄動。
“但你若來日進了北海侯府,我可保你一年性命。”
秦晴柔眉梢動了下,“從前進了北海侯府的續弦,可沒有活過一年的,瑞王妃好本事。”
雲歲晚唇角微動,依舊是那副隨意的模樣,不置可否。
秦晴柔從袖中拿出帕子,一點點撫著膝上未來得及撫平的褶皺。
“可你我早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瑞王妃竟還肯拿出這樣大的誠意,可見想要的東西,也是不容易的,我未必有。”
雲歲晚笑起來,雖素麵玄衣,依然明豔耀堂,隻是這一次,秦晴柔已經不再嫉妒她的容貌了,秦晴柔隻想聽雲歲晚到底想要什麼。
雲歲晚清靈的聲音很快給了她答案。
“從來都是你死,我活。”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驕傲狷狂,但秦晴柔已經生不起什麼氣了,有些人就是天生會被命運眷顧,比如雲歲晚。
雲歲晚看出了她細微的表情變化,“你現在該不會在想,走到今天,是因為我被上天偏愛吧。”
秦晴柔抓著帕子的手一頓,雲歲晚輕笑。
“我從不主動害人,你卻恨不得將所有擋在前路上的無辜之人清理乾淨,這才是你和我的區彆。”
秦晴柔對這話不以為然,“成王敗寇罷了,你要什麼,直說吧。”
雲歲晚本也沒什麼教化世人的使命,直入正題。
“狸貓換太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可能幫我指正出主使?”
吱呀——
初秋的狂風席卷著枝頭發黃的葉子撞開了窗欞,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悠長。
秦晴柔似乎對雲歲晚的要求並沒有多少驚訝,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
她知道的並不多,隻是猜測這事情多半和太師府脫不了乾係。
雲歲晚也沒多失望,秦晴柔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環,她說得這些已經夠了,自己隻要能從她這得到最關鍵的東西,也就夠了。
秦晴柔知道自己提供的並不是什麼緊要消息,小心觀察著雲歲晚的表情變化,見她似乎沒多大反應,心中沒底。
兩人話已說儘,雲歲晚直接起身。
“揭陽伯府的茶我就不喝了,告辭。”
“等一下。”秦晴柔叫住了即將離去的雲歲晚,抬頭的時候,眼中帶上了祈求。
雲歲晚拉上了夜行的遮麵巾,聲音有些發悶。
“我說過,我能做到的就隻有保你一年性命,再多就沒了。”
更何況秦晴柔還對慈安做下過那種事情,新仇舊恨疊加,一年性命,已經是自己最大的誠意。
秦晴柔苦澀地笑了一下。
“我並沒有嫌回報低,隻是若王妃能找到你想要的,我想求王妃,不必保我性命。”
她頓了下,似是在肯定自己的話,在雲歲晚微訝的目光中繼續說。
“隻要在我亡故後,保下雙燕的性命即可,她隻是聽吩咐做事,你我的恩怨,與她無關。”
這倒是讓雲歲晚意外,她點點頭,“這個簡單。”
應下了事,就飛身躍出了院子,隻留下隨風輕蕩的窗欞,似是從未來過。
秦晴柔有些失神,雙燕就帶了茶水回來,見雲歲晚已經走了,有些微惱。
“我好不容易找出些**散,她竟走了,若把她困在這裡,何愁小姐不能脫身。”
秦晴柔見她到了這步田地,竟還想著自己,眼圈不禁又有些濕潤,“傻雙燕,她現在可是瑞王妃,若留下了她,恐怕就沒有我們的活路了。”
雙燕攥手,“若是東窗事發,小姐大可以推到我身上,我隻想小姐好。”
揭陽伯府偏僻的院子裡,又傳出了帶著哭腔的細碎聲響。
雲歲晚回到瑞王府,見院中孤燈未歇,就知道楚修遠還沒回來。
這幾日總是如此,早起晚歸,日日都要被皇上召見。
她歎了口氣,換上了衣服,才掀開被子攥緊寢榻,就被一道溫熱裹挾進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