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歲晚想起前世,一幕幕都讓她心寒。
她不是追著陸祈臣跑,就是困於四方宅院,不知朝局,不懂心計。
以至於這一世,連退個婚都如此吃力。
那晉安縣尉擺明了有貓膩,她雖然不會跟他們去做筆錄,任他們汙蔑,但不代表這縣衙她就不去。
嗷嗚——
見她起身,小奧不解地歪頭蹭她。
“你主人我,今晚要夜探縣衙了。”
她趁夜換了夜行服,她倒要看看這晉安縣到底有沒有今日去鄉道上抓捕馬匪的文書。
“縣令,那群人的屍體扔去亂葬崗就是,難不成還會有人查嗎?”
本以為這個時點,縣衙定然不會有人,沒想到後堂裡居然點著燭火,湊近就能聽見縣尉和縣令的對話。
“那是群什麼人,你不知道嗎?要是讓人發現那是西厥細作,你和我都要掉腦袋!”縣令低聲怒喝。
縣尉賠笑,“剛剛已經讓人燒了,不過是對付個閨閣裡的嬌小姐,三皇子何必要動這些棋子。”
“你懂什麼?這雲家小姐重要著呢,隻有把她收入囊中,三皇子才有和瑞王一較之力。”
三皇子?
瑞王?
雲歲晚隻覺得一陣涼意從腳底板升起,涼得她頭皮發麻。
她原本以為她是因為自小戀慕陸祈臣,才讓父兄不小心卷入了皇子間的爭鬥。
她以為陸家隻是為爭一口氣,托縣尉過來設局。
原來,他們雲家,本就是皇子的狩獵目標嗎?
靠她的婚事拉雲家下水,三皇子倒是看得起他們雲家。
連屍體都處理得這樣隱蔽,文書也不可能有紕漏了。
砰——
雲歲晚轉身的瞬間,不小心碰倒了手邊的擺件。
“什麼人?”縣令怒喝,開口就要叫人來。
雲歲晚來不及消化情緒,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腦子昏沉沉地思索對策。
另一側的窗欞倏然被風吹開,縣衙裡的紙張吹得漫天飛舞,兩人趕忙按下手邊那些重要卷宗,等再出來的時候,雲歲晚已經沒了蹤跡。
“王爺!”雲歲晚飛身到空地喊了一句,“你我無冤無仇,你乾嘛害我!”
楚修遠一身夜行衣,不動聲色落在她身後,隻眉目間籠了半分月色,
“我救了你。”
雲歲晚被身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聲勢瞬間弱了下來,聲音細弱蚊蠅,
“你不把那東西推到我身側,我壓根就不會被發現。”
她今天定是出門沒看黃曆,才會處處和這個煞神遇上。
雲歲晚跑出來得匆忙,衣角都是塵土,可那人卻發絲不亂,衣不染塵,連夜行衣上的竹葉暗紋都未有一分褶皺。
這幅淩然的模樣,不似做賊,倒像是來抓賊的。
隻可惜那雙在暗夜中如鷹隼般的眼睛,怎麼看都不是手不沾血的書生。
楚修遠打量了下她身上的夜行衣,新的很,一看就是她哥買來哄她的,從未穿過。
她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卻差點打草驚蛇。
他看著她在夜色下裸露出的一截脖頸,隻覺得抬手就能折斷。
本就是來確認那幾個細作身份的,很湊巧就看見了這個不熟練的諜客鬼鬼祟祟地潛進了縣衙。
要是不出手,她就要被回來複命的衙役撞個正著了。
雲歲晚察覺到他看向自己脖頸的目光,無意識抬了抬領口,倏然想起她從窗口躍出時,推門進來的幾道人影,眼中的怒氣化為心虛,
“我帶著麵罩,那幾個衙役就算是撞上我,我也可以脫身。”
說完後,雲歲晚又立刻意識到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這位爺哪裡是在救她,分明是嫌棄她亂了他的計劃,這個時點,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
她還想梗著脖子懟他兩句,但對上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把話咽了回去,夜風似乎在這時才散開,讓她有了幾分真切的涼意。
楚修遠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墨發高束,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明明才二十三歲,偏偏少年老成,身上整日散發著攝人的寒氣,讓近處的雲歲晚努力克製,才沒有打出寒顫。
她的理智終於站了上風,硬擠出一點笑容,“王爺,我無意摻和進你們的神仙鬥法,隻想好好過我的小日子,來縣衙也不是有意破壞你的計劃,我隻是不想束手就擒成為彆人野心的犧牲品。”
楚修遠靠在樹旁,似乎又有了看戲的興致,
“繼續說。”
看著眼前人這副模樣,又想到自己聽見的事,雲歲晚的聲音裡不自覺染上了哭腔,
“我隻想父兄平安,隻想護住雲家上下性命,我有什麼錯?我沒有千回百轉的心腸,也不是天潢貴胄,我對於你,對於三皇子來說,都是一隻注定被傾軋的螻蟻。但我身為螻蟻,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力嗎?”
她知道該賣乖討巧,但她發現這樣一盤大棋後,突然有幾分心灰意冷。
她以為,自己隻要收回從前對陸祈臣的心意,就能安穩過好這一生。
可偏偏,她不去惹因果,因果非要來尋她。
三皇子和陸家勾連把她往死路上逼,硬要她嫁。
眼前的瑞王明知一切,還放任她嫁入陸家成為三皇子的助力,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夜風吹碎了她的淚,有兩滴落在了楚修遠的衣角上,很快湮沒於夜色中。
無助,脆弱,偏偏不知死活妄想蚍蜉撼樹,妄想在既定的死局中謀生路?
他也曾在深宮孤苦中叩問為什麼,但沒人給他答案。
“螻蟻?”他玩味的聲音打破了清寂夜色。
幾隻瑩蟲飛過,一瞬間照亮了他的麵容,雲歲晚含著淚望過去,隻看得出那比白玉還完美的臉上,如沒有七情六欲的神祗般涼薄。
彷佛自己剛剛的崩潰,於他而言隻是個討不到糖的孩子,在無理取鬨。
“螻蟻尚能潰長堤,你卻隻會詰問命運不公。”
楚修遠沒了看戲的樂趣,雲歲晚卻攔在他麵前。
“那王爺覺得我的出路在哪裡?”
“你為什麼覺得自己有資格和我討生路?”
瑩蟲飛遠,楚修遠身上重披了濃黑夜色,雲歲晚看不清他的麵目,卻能感受到他身上駭人的氣息,強忍著頭皮發麻,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若我曾有恩於王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