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和四年二月,晉都建康。
陶侃、溫嶠、庾亮、郗鑒等各路討叛軍會師合兵,共擊石頭城。
蘇碩奮勇迎敵,被溫嶠臨陣斬殺;但石頭城甚為堅固,連打三日不下。
石頭城中卻有建威長史滕含,私募健士五千餘人起事,自城中殺起,直至東門,欲大開城門,迎接陶侃之軍入城。
蘇逸聞之,令任讓率兵平叛,任讓部兵卻自潰敗逃,並無戰心。
滕含義軍於是擒獲蘇逸、韓晃,皆以亂刀斬之,大開城門,引溫嶠軍入城。滕含自引將士入宮,命部將曹據懷抱成帝以出,直至溫嶠船上,請兵衛護天子。
陶侃、溫嶠拜見天子,頓首號泣:使陛下為賊所困經年,臣等死罪!
成帝亦哭道:非是卿等儘忠竭力,朕安得複見今日耶!
君臣哭罷多時,滕含擒執任讓及西陽王司馬羕至船,請成帝處置。
成帝大恨,急命殺之。
陶侃與任讓有舊,欲為其請命,成帝大哭道:此賊殺我劉侍中、鐘右衛,朕扯衣而求,彼不肯饒,今豈能敕其罪耶!
終令殺之,並殺西陽王司馬羕及其二子,及彭城王司馬雄。
其後軍士來報,叛軍將領**、韓晃、馬雄等人,皆被郗鑒部將誅殺。
至此,蘇峻、祖約叛亂全部平定。
司徒王導請天子及百官入城,令取故節,以為儀仗前導。
陶侃見了,不由當眾譏笑道:當初蘇武牧羊所持之節,似不如是之新也。
王導麵有慚色,心中大為不悅。
成帝與百官還於建康,見宮闕皆被蘇峻燒為灰燼,遂暫時以建平園為宮。
溫嶠出班,謂群臣道:今宮闕全毀於火,若將複為營造,奈民皆貧乏,庫無餘積,國用不足。我欲奉鑾駕西遷豫章,公等以為何如?
三吳豪強世族不以為然,皆道:不如遷都於會稽。
司徒王導力排眾議:兩者皆不可行。建康乃古之金陵,帝都舊裡,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以豐儉移都,但苟務本節用,何有雕弊之憂哉!若農事不修,則樂土亦為廢墟矣。且北寇遊魂皆伺我之隙,一旦遷都示弱,懼非良計。今宜鎮之以靜,休養生息,群情自安。
群臣皆道:司徒之見乃長遠之計,我等計不及此也。
由是不複遷都,命褚颯為丹陽尹,治理京師。褚颯臨難受命,收集散亡,京邑遂安。成帝宴會群臣,敘平蘇峻、祖約叛亂之功,大賞將士。遂下詔曰:
陶侃拜為太尉,郗鑒為司空,溫嶠為驃騎將軍;陸曄進爵江陵公,滕含為襄陽太守。其餘因功賜爵,各自有差。卞壺、桓彝、劉超、鐘雅、羊曼、陶瞻等死難者,均加贈恤。
眾臣下拜,山呼萬歲,謝主隆恩。
宴會已罷,由是陶侃移鎮巴陵,溫嶠還鎮江陵。庾亮複與成帝相見,叩首謝罪,自謂因執政不善而至大亂,幾致社稷傾覆,乃求放外鎮自效。
成帝準奏,命庾亮出任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鎮守武昌,以殷浩為參軍。
鏡頭轉換,按下晉帝論功行賞,複說祖約北投後趙。
祖約率宗族及親信數百人至於襄國,投降後趙天王石勒。
石勒令人將祖約安頓於京郊,但因鄙薄其為人,久久不願接見。
祖約寄人籬下,無話可說,幸有資財,於是在京郊購宅置產,求田問舍,欲打點過幾年田舍翁日子;隻是心存不甘,惟盼趙王他日回心轉意,複來召見重用。
當年九月,秦隴之地儘歸後趙,羌酋姚弋仲亦向石虎請降。石虎表奏姚弋仲為六夷左都督,又請將氐、羌民眾十五萬人遷至司、冀二州定居,石勒一一準奏。
自此,後趙便為江北第一大國,威並天下。
便在此時,遠在邊北河套之南興起一國,便名河南國。
河南國國王名喚吐延雄,勇而多忌,動輒殺人。在一次會見各族首領酒宴之上,因為盛氣淩人,激怒羌酋薑聰,以致薑聰怒抽佩劍,刺入吐延雄腹中,喋血滿榻。
諸將見此大變,一齊上前,將薑聰砍為肉泥。
吐延雄自知重傷難保,不敢抽劍,急召部將紇扡埿,令其輔佐已子葉延,保據白蘭。囑托已畢,即抽劍而死。
葉延既立,以《左傳》載有“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之語,因其祖名吐穀渾,故而定其國名為“吐穀渾”,其後子孫也皆以此為姓。
鏡頭閃回,補敘吐穀渾往事。
吐穀渾乃是鮮卑部酋長慕容涉歸之子,慕容廆庶兄。慕容涉歸在世之時,曾分部落一千七百家,隸屬吐穀渾管轄。
慕容涉歸病卒,慕容廆嗣位,對庶兄甚為優待,視作一母同胞。
忽有一日,族人來報:吐穀渾部落馬群侵入我部草場,以致兩部馬群相鬥,死傷不少。
慕容廆聞此,便令人將庶兄喚至,劈麵喝斥:先公當初與我兩部分建疆域,牧場有彆,各居其所,互不相侵。兄奈何不令馬群自相遠離,而坐視其鬥!
吐穀渾聞言大為不悅,負氣答道:馬為畜牲,好鬥是其常性,何便遷怒於人!賢弟若要乖彆甚易,某當去汝於萬裡之外,此生再不相見。
說罷徑回己帳,引其部眾直往西行。
慕容廆大悔,急使人追勸其兄歸還,吐穀渾終不複返。依照鮮卑族習俗,謂長兄為“阿乾”,慕容廆追思兄長吐穀渾,遂作“阿乾之歌”,歲暮窮思,經常歌之。
西晉末年,吐穀渾率部西遷到枹罕,就此定居下來。其後部族不斷擴展,統治今青海、甘南及四川西北羌、氐部落,建都立國。因位居河套以南,故稱河南國。
閃回結束。及至吐穀渾之孫葉延承即父位,始以祖名為族名國號。
鏡頭轉換,複說後趙。
鹹和三年,石勒自稱趙天王,行皇帝事,以程遐為右仆射、領吏部尚書。
程遐進言:天下初定,陛下應明罰敕法,顯示順逆。昔漢高祖斬丁公,赦季布,便是此意。大王自起兵以來,褒忠誅逆,中外歸心,惟江左叛臣祖約猶存我國。近聞祖約在襄國大引賓客,又占奪陛下先人田裡,地主多銜怨切骨,大王何故尚事姑容,不申天罰哉?
石勒本謂祖約對晉室不忠,存心鄙薄,至此聽了程遐之言,於是殺心頓起。
遂與程遐定下計謀,使人傳書與祖約:祖侯遠來,未暇歡敘;今幸西寇告平,國家無事,可率子弟來會,借表積誠。
祖約得了石勒之書,驚喜不置,遂挈子弟登殿,求見趙天王石勒。至於宮中,石勒佯稱有疾,令左仆射程遐接待。
程遐即按所定之計,將祖約邀入彆室,引與共飲;卻暗派人詐托祖約言語,前往儘召祖約親屬,一並進宮與會。
祖約見全族俱至,又見室外甲士趨集,料知凶多吉少。因自思無法脫身,索性拚命喝酒,尚望得能醉死,省得眼見全家遭刑。
程遐瞧透祖約本意,離座大喝:天王有令!祖約叛國不忠,罪應誅夷三族。
甲士應聲突入,立將祖約拿下,其所有親信數十人亦均被驅出,牽往市曹。
祖約至此一聲長歎,思及當初戴洋之語及內史桓宣之諫,複思兄長祖逖當年辛苦所創基業,皆被自己毀於一旦,實乃悔之不及。
正在悔不當初,忽聽哭號聲起,驀見一群蓬頭少婦及垢麵童兒,由兵役押解前來。祖約看時,正是自己家眷,兄長子孫亦在其中。
人群中忽奔出一個數歲稚子,趨至祖約身旁,手牽衣襟,哭呼外祖。
祖約雙手未縛,抱起稚子泣道:外孫!外祖不該背國,害你幼兒餐刀,如今悔也遲了。
旁邊走過甲士,將其外孫奪去,擲諸地上,跌個半死。稍時一聲炮響,刀光四閃,可憐祖約闔家男子百數十人,都做了無頭之鬼。
隻有祖逖庶子祖道重,由後趙左衛將軍王安買囑兵士留下,未被押赴刑場,算為祖家留下一支血脈。餘下婦女妓妾,皆沒為官奴,分充羯人諸胡為婢妾去了。
祖逖與劉琨聞雞起舞,擊輯中流,赤手北伐以複豫州,至此全部化為雲煙!
鏡頭轉換,按下後趙,再說東晉。
成帝還都建康,眼見庫藏空竭,百官俸祿無力支給,隻餘綀帛三千端。
王導聚集百官,與眾商議:朝中庫藏空乏,有司官俸皆無著落,恐日久必廢政事。今搜府庫,得綀帛三千端,便請諸公皆領至家,俱要製作單衣穿著上朝。
百官聞此,自無不願,即領綀帛回家,做成單衣穿於身上,搖擺過市,步行上朝。
滿城士庶見此,翕然仿效,皆製綀帛單衣穿之,於是綀帛踴貴,價值數倍於常時。
王導遂令將庫中三千端綀帛出售於市,每端售金五兩,共得金一萬五千兩,折算白銀八萬兩,以充國用。不但百官俸銀無憂,宮殿亦得重建完成。
始安公溫嶠既受江州刺史之職,於是辭帝引軍還藩。行至牛渚,下令眾軍涉水以渡。
左右稟道:此處江麵水多怪異,深不可測,人皆不敢涉水而渡。望將軍征集舟船以渡眾軍,休使其白白喪了性命。
溫嶠不信,下令點燃私藏犀牛之角,臨水照看。軍士將犀角燃起,向水底照耀,隻見水下燈火通明,無數水怪各呈奇形怪狀,有乘馬車者,有穿紅衣者,在江底絡繹而過。
溫嶠這才相信水中有怪,遂出賞金,征舟而渡。
當夜,溫嶠夢到一人立於榻前,怒斥道:某與公幽明有彆,本來各不相擾,公何聽信人言,妄取犀角相照,使我族露形於凡人耶!
溫嶠醒來之後,便覺齒痛難當。因令醫官拔齒,而得中風之症,至江州旬日而亡。
奇哉!一代江南名士,竟如此死於幽冥之事,終年四十二歲,朝廷諡曰忠武。
溫嶠既卒,王導表奏劉胤為江州刺史,繼承故主溫嶠之位。
陶侃及郗鑒皆奏:不可。劉胤雖然慣於戰事,但恐非方伯之才,不足以鎮守州郡。
王導不從,終使劉胤就任江州。當日回至府中,複將此事與家人說之。
其子王悅聞此,亦力勸道:自江陵至於建康,三千餘裡;且有流民萬餘,布於江州。江州乃國之南藩,而劉胤驕奢成性,又時在醉鄉之中;則不有外變,亦必有內患矣。
王導雖知其子之言甚是有理,但因聖旨已發,劉胤已離京赴任,遂不更易。
當時庾亮鎮守武昌,忽然染病。因聞說戴洋善於占候,於是令人請來,命卜吉凶。
戴洋觀其風角,說道:武昌之地,有山無林;政可圖始,不可終居。山作八字,數不及九。土地盛衰有數,人心去就有期,不可更也。公宜更擇吉處鎮之,武昌不宜久住。
瘐亮改容相謝:卿言甚為有理,使某頓開茅塞。然今我有疾,尚請先生卜之。
戴洋複觀風角,又道:昔蘇峻作亂之時,公曾於白石洞中祈福,許以亂平之後,以賽牛酬神。其願至今未酬,故為鬼卒前來纏索。宜急還之,其病自愈。
庾亮恍然大悟,再拜道:先生真乃神人也,某果有此願,未曾酬之。
於是急使人以牛酒去白石洞還願,當夜其病果愈。
當時東晉朝政甫安,邊報傳來,報說後趙又發兵南侵。
趙將劉微率眾數千,乘海船襲擊晉境東南諸縣,南沙都尉許儒被殺。
石勒稱帝當年,又派監軍郭敬南攻襄陽。南中郎將周撫驚奔武昌,襄陽遂陷,中州流民自此並皆降附後趙。晉廷問罪於周撫,坐免其官。
郭敬毀其城池,並遷襄陽百姓於沔水之北,另建樊城戍守,石勒命為荊州刺史。
十二月,劉胤就任江州刺史,果如王悅所言,整日矜豪縱酒,不恤軍政大事。當時郭默被征為右軍將軍,往求資借,劉胤慳吝不予。
適逢有司奏報成帝:百官俸祿惟資江州漕運給之,而劉胤私運於路,以私廢公。
於是朝廷詔命,將劉胤免官。劉胤預備申訴,郭默趁機誣告劉胤大逆,且引部眾襲斬之,遣使傳首京師。後懼朝廷見罪,招引譙國內史桓宣為黨,桓宣不從,固守譙郡以待。
王導見到劉胤首級,明知郭默誣枉好人,但以其驍勇難製,恐為大亂,於是隻得將錯就錯,令懸劉胤首級於水軍大營,複以郭默為江州刺史。
奏本一上,滿朝文武大嘩,乃至議論紛紛。
陶侃在巴陵聞知此事,投袂而起,勃然大怒:若說劉胤奢吝好酒有之,但其手下無兵,何至於謀反?此事必然有詐。
急遣人前往江州打探,回報果是因借貸不允,被郭默懷私憤襲殺,誣其謀反。
陶侃探聽確實,整兵欲討郭默,同時修書令人至京,送與王導:郭默因私憤襲殺方州,公即以其為方州;若他日再殺宰相,公亦欲以其為宰相乎!
王導觀書大慚,遂命收斂劉胤首級,回書隱侃:某謂郭默居於長江上流,船艦成資,故暫且包容,以伺足下興兵除之。豈非遵養時晦,以定大事者耶!
陶侃得書,棄之於地歎道:何謂遵養時晦?是乃遵養時賊也!
於是發兵前往江州,聲討郭默。
郭默自殺了劉胤,亦恐朝廷問罪,本欲向南占據豫章。不料陶侃軍隊來得恁快,郭默逃走不及,隻得引軍出戰。隻經一陣,迎戰不利,隻得進城固守。
又恐軍心動搖,不肯效力守城,便以糧米堆成壘堡,顯示軍糧有餘。
陶侃見其固守不出,乃於城外修築土山,使與城牆等高,兩相對壘。同時檄令庾亮引軍至湓口,至三月中旬,各路軍隊會齊。
郭默部將畏懼陶公威名,此時見庾公亦至,不由大駭,均無戰心。
陶公布置各路軍馬將江州城團團包圍,卻不令攻城,隻親筆寫下勸降書數百道,每日令善射者射入城中四方,勸令城內軍民生擒叛臣郭默獻城以降,則恕無罪,且有封賞。
旬日之內,城中軍民皆知陶公書中內容,各懷反正之意。延到五月,郭默部將宋侯發動兵變,捆綁郭默父子出城,向陶公投降。
陶侃立命將郭默處斬,傳首建康。朝廷詔命陶侃兼領江州刺史,都督江州軍事,增設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掾屬十二人。陶侃於是領兵回到巴陵,移鎮武昌。
畫外音:王導和陶侃對郭默不同態度,其實意在爭奪江州。王導欲籠絡郭默,以對抗陶侃;陶侃通過郭默擅殺劉胤之機迅速出兵,亦是要將江州控製在手。由此可見政治鬥爭往往口是心非,笑裡藏刀,殺政敵於無形,自古如此。
陶侃既得江州,兵鎮武昌,於是表任張夔之子張隱為參軍,範逵之子範珧為湘東太守,以劉弘曾孫劉安為掾屬,又上表褒讚梅陶。四人皆是陶公故舊,當初有恩於己者。
自此凡是微賤時滴水之恩,餐飯之惠,陶侃必定加倍報答。
陶侃駐守武昌,部將皆謂應於江北邾城駐兵鎮守,陶侃不答。
後見眾人反複提請,陶侃於是率領將佐過江圍獵,縱覽地勢,指點江山:諸公且看,邾城懸隔江北,內無所倚,外接敵寇。即便派兵駐守於此,敵寇來時,相救不及,複渡江不成,必致損軍喪眾,辱我國威。且懸城於江北,勞師糜餉,又何益於江南?
眾將這才恍然大悟,再不複諫。
鏡頭轉換,按下東晉,複說北國。
前涼建興十八年五月,涼王張駿率兵收複舊地,至於狄道,並設置五屯護軍,與後趙分境而治。趙王石勒遣孟毅拜張駿為征西大將軍,涼州牧,加九錫。
張駿恥為趙臣,拒不接受,並扣留孟毅,不予遣歸襄國。
九月,休屠王羌叛趙,被後趙大將石生擊破,奔逃涼州。張駿見後趙強盛難敵,遂遣孟毅返歸,複令長史馬冼隨其還國,向石勒稱臣入貢。
石勒大喜,正式稱帝,立世子石弘為皇太子,設立百官,分封宗室。封彆子石宏為大單於,中山公石虎為太尉,複進爵為王。
石虎不喜,歸謂其子石邃:我征戰二十餘年,方成大趙功業,大單於乃封與黃口小兒!某當報之,使其死無噍類。
東晉鹹和六年,歲在辛卯。
成漢國大將軍李壽與征南將軍費黑率軍進攻巴東,攻拔建平。晉巴東太守楊謙、監軍毋丘身隻得沿江而下,退保宜都。
李壽又引兵向北攻陷陰平、武都,氐帥楊難敵隻得再次投降成漢,三年後愧恨而卒。
鹹和七年,李壽派兵進攻晉境寧州,十月圍攻朱提,並於次年陷城。
來年三月,寧州刺史尹奉向李壽投降,成漢國便儘占南中之地,並以李壽為寧州刺史。是年晉成帝蒸祭太廟,以周天子待齊桓公之禮待王導,王導辭疾而不敢受。
彼時鮮卑慕容廆派使者至晉,與太尉陶侃商議興兵北伐,共靖中原。東夷校尉封抽上疏陶侃,求封慕容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
陶侃複書:夫功成進爵,古之成製。車騎將軍雖未能為朝廷摧敗石勒,然忠義竭誠。今作書上奏,可否封賜,則在朝廷。
鹹和八年,慕容廆等不及東晉朝廷封贈,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五歲。
晉廷聞知慕容廆去世,遣使追贈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號襄公。
畫外音:後至鹹康三年,慕容廆子慕容皝自稱燕王,建立前燕,追諡慕容廆為武宣王。又至永和八年,慕容廆孫慕容儁稱帝,追諡其為武宣皇帝,廟號高祖。
且說石勒稱帝,次年四月到鄴城,打算營建新宮,以為都城。適逢中山郡洪水成災,百萬根大木隨水衝至堂陽。石勒視為上天協助營建鄴都,於是正式開工。
建平三年,鄴都即將告竣,石勒大宴群臣及高句麗、宇文屋孤使節,賓主儘歡。
酒至半酣,石勒問近臣徐光:卿謂孤若比之古代聖王若何?
徐光對曰:臣以為陛下籌略邁於漢高祖劉邦;雄藝卓犖不群,可擬於魏武皇帝曹操;乃軒轅皇帝之後,絕無僅有明君。
眾臣聞之,齊聲附和。
石勒大笑:卿言太過。孤若遇漢高祖,當北麵事之,與韓信、彭越兌鞭爭先;若遇光武帝,當並驅於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磊落,當如日月皎然,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輩,欺人寡母孤兒,詐取天下。以孤自謂,當在二劉之間,至若軒轅皇帝,豈敢妄擬!
群臣聞之,頓首齊呼萬歲:陛下神武,雖二劉不及也。
石勒雖不讀書,然常使儒生讀史書而聽之,每論古帝王善惡。嘗聽《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之後,輒大驚道:此法失當,則何得遂取天下?
至聞留侯張良諫止,又舒口長氣道:幸虧賴有此人,可保漢家天下也。
皇太子石弘愛好文章,親敬儒士,不似其父石勒強悍。石勒嘗召程遐、徐光,論及太子:我兒大雅,其性安靜,殊不似武將家傳。
徐光:漢高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帝以玄默守之。聖人之後,必有勝殘去殺者。
石勒聞奏甚悅,哈哈大笑。
徐光、程遐見皇帝大悅,趁機進言:陛下故當強化太子之權,使親朝政。
石勒遂下詔旨:二卿之言甚當。命太子批核上書奏事,並由中常侍嚴震協判;隻有征伐殺人大事,才送交孤家裁決。
此旨即下,嚴震權力高漲,群臣爭相趨赴。石虎則失其勢,門前羅雀,更加心懷不滿。
程遐再次入宮,複諫石勒:中山王勇武權智,群臣莫及,觀其誌意,除陛下之外,統皆蔑視。今其專征日久,威振內外,性又不仁,殘暴好殺,諸子又並長大,似虎添翼,共預兵權。陛下在日諒無他變,將來必致跋扈,非少主賢臣,還請陛下綢繆,早除此患。
石勒變色:今天下未平,兵難未已,大雅年少,宜資輔弼。中山王係佐命功臣,親同魯衛,朕方欲委以重任,何至如卿所言!
程遐:八王之亂殷鑒不遠,誠望陛下思之。
石勒:卿莫非因中山王在側,雖然身為帝舅,將來不得專政,故有此慮乎?朕已早為卿計,如或不諱,先當使卿參預顧命,卿儘可安心。
程遐聞此,再拜諫道:臣實為公家進言,並非私計。中山王雖為皇太後所養,究竟並非陛下骨肉,難語恩義。托陛下神威稍建功績,陛下報以重爵,並及嗣子,可謂恩至義儘。臣累沐寵榮,又與東宮托附瓜葛,若不儘言,尚望何人?陛下今若不除中山王,恐社稷不複血食矣。某知以疏間親,亦非良策,但思他日慘毒人倫,敢不儘言!
石勒甚愛石虎之勇,終不肯聽。
程遐見此,隻好叩頭告退。一步三歎出得宮門,正遇徐光前來,將欲進見天子。程遐便一把捉住徐光,延至自己府中,直至內室,摒去左右,敘坐密議。
徐光見其如此鄭重,便問:公因何事,以至於此?
程遐:某因中山王反意已呈,適才進諫,皇帝固執不從,奈何!
徐光:中山王對我兩人時常切齒,視為寇仇,不共戴天。此不但與國有害,且必累及家族之禍。我等總當預先設法,保國安家,怎可坐待危禍?
程遐:此事某固知之,隻問君有何良策?
徐光思索多時,方才答道:中山王手擁強兵,威勢甚盛,我等無拳無勇,如何抵製?看來隻好再三進諫,或能感悟天子回心,方得轉禍為福。
程遐大失所望:但靠此策,何能製石虎?且恐主上未必肯從。
苦思無計,於是罷議而散。
次日徐光進宮,見石勒麵有憂容,遂尋隙問道:陛下廓清八州,海內稱帝,今觀神色不悅,未審何故?
石勒答道:吳、蜀尚未平定,天下尚自分崩,司馬氏仍居丹楊,並未滅絕。孤雖稱帝,恐後人謂我不合符錄,非為正統。每思至此,不覺麵露憂色。
徐光趁機奏道:臣謂陛下應以腹心之疾為憂,豈有閒暇複慮其他哉。
石勒驚問:卿何謂如此?
徐光答道:魏繼漢統,後人豈謂不合符錄?劉備雖在巴蜀繼起,不能說是漢朝未滅;孫吳雖橫跨江東,豈有損於魏之強大?陛下今既坐擁兩京,稱帝於中原,則司馬家兒孫偏安東南,又與孫權何異?反觀蜀中李氏,也同劉備一般。則符錄不在陛下,尚歸於何方?故臣以為,其不過輕憂淺患而已,不足為慮。今石虎借陛下神機妙算僥幸得功,天下人則謂其英武僅次於陛下。兼其殘暴奸詐,見利忘義,又無伊尹、霍光之忠,而其父子爵位顯赫,勢壓王室。臣聞中山王常懷不滿,近在東宮私宴,且露輕視皇太子神色,眾官皆見。陛下在世,尚可克製,臣惟恐陛下萬年之後,宗廟定會險象環生,此謂心腹重疾,望陛下深慮裁之。
石勒默然不語,但最終仍是不從其諫。
於是複營鄴宮,以洛陽為南都,彆置行台。詔令公卿以下須歲舉賢良、方正之士,仍令舉人更得相互薦引,以廣求賢之路。因聞參軍樊坦清貧有才,於是擢授章武內史。
樊坦入宮,拜謝辭帝。
石勒見其衣冠弊壞不堪,不由驚道:樊參軍好歹也是個官體,何至貧寒至此耶!
樊坦:隻因家裡遭到羯賊搶劫,致令資財蕩儘,故此寒酸至此,來見陛下!
石勒一怔,大笑道:是羯賊暴掠卿之府宅耶!孤今當賞其軍功,或罰其暴掠之罪?
樊坦才知失語,觸犯皇帝忌諱,不由大懼,叩頭泣罪。
石勒說道:孤之律條隻防俗士,不關卿輩老書生也,休怕。
反賜車馬、衣服、錢三百萬,使其出宮去訖。
依照宮中律令,官員受天子召見後不即告退,須待例行禦賜午膳。當日酒宴備齊,石勒入席,樊坦拜迎,然後入席危坐。
石勒行酒三杯,忽然想起適才奏對之事,便指著麵前一盤胡瓜,問樊坦道:卿乃漢人,可知知此物何名?
樊坦知道皇帝還記著午前之事,於是故作思索片刻,恭敬答道:紫案佳肴,銀杯綠茶,金樽甘露,玉盤黃瓜。臣稟陛下,此物謂之黃瓜。
石勒聽後,哈哈大笑。自此以後,胡瓜就被稱做黃瓜,在朝野之中傳開。
其後到唐朝時,黃瓜已成為南北常見蔬菜,再不複有胡瓜之稱。
鹹和八年初,石勒遣使至晉,表示願與晉室修好。但晉廷以懷、憨二帝被擄,兩國乃君父大仇,嚴詞拒絕,詔焚其幣。
鄴城宮將成,石勒到鄴城視察,親至石虎府第,允諾皇宮建成之後,另為其建設新第。但石虎自將大單於封賜石宏,讓石弘駐鎮鄴城,懷恨在心,實不能解。
建平四年六月,石勒病重臥床,使石虎入禁中侍衛。
石虎於是矯詔禁止群臣、親戚入內,石勒病情好壞,宮外無人得知。後又矯詔命秦王石宏及彭城王石堪到襄國,解其兵權。
石勒病篤,令頒遺命:孤死之後,石弘兄弟當善互扶持,勿效司馬氏前車之鑒。中山王石虎當深追周公、霍光之弼,勿為後世留下口實。
詔罷駕崩,時乃七月戊辰日,享年六十歲。
石勒方死,石虎便劫持太子石弘升殿,逼令降旨收捕右光祿大夫程遐、中書令徐光,交付廷尉治罪,又召己子石邃帶兵入宮宿衛。文武官員見此,紛紛逃散。
石弘大為恐懼,自言軟弱,欲禪位給石虎。
石虎道:君王去世,太子即位,禮之常規,不能背也。
石弘流涕,堅辭帝位。
石虎怒道:如子不能承擔重任,天下人自因大道行事,何能事先辭讓!
石弘隻得即位,令殺程遐、徐光,大赦天下。
石虎密令當夜將石勒屍體秘埋山穀,無人知其地點。七月己卯日,卻又具儀仗護衛,假作殯殮,將石勒葬在高平陵,諡號明帝,廟號高祖。
鏡頭轉換,按下後趙,再說東晉。
郭敬既克襄陽,使部將引兵據之,其後親引大軍南掠江西,建康震動。王導探知,謂南中郎將桓宣道:今郭敬寇掠江西,襄陽必然空虛。卿若引軍先拔樊城,郭敬必然還救不及。若郭敬潰敗,然後乘勝擊之,則可複襄陽,實乃不世之功。
桓宣領命,於是請兵一萬,乘虛去攻樊城。
兼程至於城下,果見城中無備,於是驅兵大進,四麵圍打,攻拔樊城,悉俘其眾。郭敬聞之,急抽兵回救,樊城已為桓宣所得。
郭敬在城下搦戰,桓宣引眾出迎,兩軍會戰於涅水之上,郭敬兵眾自潰,引眾遠遁。
桓宣乘勝複拔襄陽,頓兵守之,招懷初附之民,簡刑罰略威儀,勸課農桑,載耒軺軒,親率吏民以耕耘隴畝,自此屯守襄陽十餘年。
陶侃欲謀北伐,就問戴洋北伐吉凶。
戴洋:前年十一月熒惑守於胄昴,至今年四月,積五百餘日。昴及趙之分野,應於趙主石勒。熒惑以七月退,從畢右順行入黃道,未及天關,以八月二十二日複逆行還鉤,繞畢向昴。昴畢為邊兵,主胡夷,故置天弓以射之。熒惑逆行,司無德之國,石勒必死,其後石勒之餘燼部將必自相殘害。今年官與太歲、太陰三合癸巳,癸為北方,當受天災。歲鎮二星共合翼軫,從子及巳,徘徊六年。荊楚之分,歲鎮所守,其下國昌,豈非功德之征也!今年六月,鎮星前為角亢,鄭之分野。歲星移入房,太白在心。心房,宋之分野。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石虎若興兵東南,此其死時也。明公若應天伐刑,徑據宋鄭,則無敵於天下。
陶侃聞而大喜,遂派毋丘奧經營巴東,遣子陶斌及南中郎將桓宣西出樊城;複派侄兒陶臻、竟陵太守李陽等人攻拔新野,繼而收複襄陽。
襄陽重鎮既下,朝廷聞報大喜,遂拜陶侃為大將軍,賜讚拜不名、劍履上殿。
鹹和九年六月,陶侃臥病,上表遜位,將璽印符節送還朝廷。
朝廷詔準休致,陶侃命將荊州軍資器仗、牛馬舟船等皆統計簿錄,封存倉庫上鎖。又將後事托給右司馬王愆期,加職都護,命統領文武官吏。
六月十二日,陶侃帶病乘車離開武昌,到渡口乘船,返回長沙。
荊州百官送至江岸,陶侃立於船頭,回顧王愆期道:老夫如今蹣跚難行,正因爾等屢為阻攔,不能早發車駕之故也。
王愆期與群僚聞言,皆都大哭。次日舟船行至樊溪,陶侃不幸病死於舟中,享年七十六歲。隨行眾人據其遺囑,歸葬於長沙南二十裡之地。
舊部聞訊大悲,在武昌城西為之刊石立碑作像,滿城士民每於朔望之日祭拜不絕。
晉成帝聞奏,亦大悲痛,下詔追贈陶侃為大司馬,賜諡號曰桓,賜以太牢禮祭。
陶侃壯誌未酬既薨,征西將軍庾亮代鎮武昌,複引戴洋,問其占候。
戴洋說道:天有白氣,喪必東行,不過數年必應。
正說之間,見有侍從交相議論:尋有大鹿行於市中,向西城門而去,不知何兆。
戴洋聞此,隨口應道:野獸向城,主人將去。
侍從又道:又有城東人家,夜半望見有數支炬火從城上出現,如大車之狀,白布幔覆,與火俱出城東北行,至江乃滅。未知何故?
戴洋聞而歎道:此與前日白氣相同,主將有喪事也。(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