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故道,車馬揚塵。
孫嘉聘齊而回,忽見家人迎至,報以驚變:家主孫襄,皆被孫喜屠戮,全家被難!
孫嘉聞報,放聲大哭,悲痛欲絕。由是不敢歸還朝歌,徑歸戚邑,來見父親。
孫林父因雍鉏逃回,已知次子全家被難之事,今見孫嘉得以生還,方於大悲之餘,稍感安慰。父子相對,繼又大哭一場。
孫林父:今寧喜既迎衛衎複辟,必與我孫氏不肯乾休。不如便以戚邑附晉,保我族氏不滅,並向晉伯請兵相助,為我兒報仇!
孫嘉:便依父親主意。
孫林父於是便使孫嘉前往絳都,來見晉侯,訴說寧喜弑君之惡,殺弟之恨,並願以戚邑為附庸,乞賜發兵守禦。
晉平公此時不願與衛國為敵,又卻不過孫文子情麵,遂以三百人助之。
孫嘉歸告其父:晉侯僅派三百甲士前來,不過應景而已,實乃無心相助。
孫林父:三百精兵,足見晉侯情深。可使三百晉兵專戍茅氏重地,以當來伐之兵。
長子孫蒯進諫:茅氏正當戚邑東門,以此三百戍兵,豈能拒衛
孫林父:晉侯隻以三百人助我,是不欲與衛侯交惡,更況決裂我故委之東鄙,使衛人襲殺,則必激晉侯之怒,不愁其不全力以助我也!
二子聞言齊拜,讚道:大人高見,兒等萬不及一!
孫林父遣三百軍戍屯茅氏,早有人報至衛都。
寧喜聞而大笑:彼以三百人拒我,豈非以卵擊石實在不自量力。
探馬說道:雖隻三百,但非戚卒,皆為晉師。
寧喜又笑:晉國真心要助孫氏,又豈以區區三百人此乃敷衍塞責,不欲與我為敵。殖綽將軍,命你選精銳千人,車五十乘,往襲茅氏。
殖綽:上卿放心,我此一去,定將三百晉軍全殲,方顯我衛軍手段。
寧喜:將軍不可!彼三百之眾,絕非將軍敵手,必然馬到成功。但因其為晉人,隻需驅散即可,不許妄殺。
殖綽隨口答應,跳上戰車,引兵而去。其一介莽夫,隻以殺戮為樂,哪裡曉得此囑深意由是迅如疾風,兼程奔至茅氏,直襲晉營。便如狂風掃落葉般,隻半天功夫,便將晉戍三百人全部斬殺,隻走了幾個後哨,以及炊事庖丁。
殖綽一戰全殲守敵,樂不可支,遂屯兵茅氏,遣使回國報捷。
孫林父聞報晉軍覆沒,衛兵已入東鄙,也不著急,便喚孫蒯、雍鉏至帳,命二人各帶五百精卒,以營救晉戍為名,其實突襲衛軍,複奪茅氏。
二將領命而出,途中議道:殖綽乃衛國名將,勇敵萬夫,非用誘敵之計,不可力勝。
由是議定,由孫蒯在茅氏之西埋伏,雍鉏前去誘敵。
雍鉏領計,率百人馳往茅氏誘敵。殖綽出戰,雍鉏略戰三合,回頭便走。殖綽欺雍鉏兵少,隻帶數十人輕車往追,引至圉村外土山之下,便入戚兵埋伏。
孫蒯立在山上,手指殖綽大罵,故意激之。殖綽果然大怒,乃驅車驟馬,來擒孫蒯。
剛到山坡之下,隻聽哢啦一聲,那車駛入坑塹,將殖綽掀入坑中。
孫蒯大喜,喝令:放箭!
眾軍齊上,便向坑中攢箭。可憐如此一員無敵猛將,終被射成刺蝟,死於魯莽少謀。孫蒯見射死殖綽,遂命割其首級,回奪茅氏,殺散衛軍,回報父親。
孫林父道:殖綽既死,寧喜必然親來,我非其敵。可向晉侯告敗,使其發兵。
乃遣使如晉,向平公告敗:三百晉卒,皆被寧喜所殺!
晉平公勃然大怒,由此決意伐衛。乃命正卿趙武:傳檄中原,會合諸國大夫,皆都盟於澶淵。且看衛侯是否與會,再定行止。
趙武領命,一麵發使傳檄諸侯,一麵整軍南下,兵發澶淵。
盟主令下,諸侯齊集,先後至於澶淵。衛獻公自知得罪晉侯,又不敢不與盟會,乃親引寧喜,提前到達。
晉侯到來,衛獻公即刻求見,麵訴孫林父之罪,而殲滅晉卒之事,故意隱而不提。
晉平公不能自承曾派兵助戍戚邑,見衛侯不提,自也不便當麵責問,由是惱羞成怒,命將衛國君臣皆都執而囚之。此時齊國君臣亦至,大夫晏嬰聞說衛侯被囚,遂進言齊景公。
晏嬰:晉侯為孫林父而執衛侯,此是扶其臣子,而欺其君。臣恐諸侯國之強臣,皆將自此得誌,而君權儘喪。崔、慶之事,不謂前車之鑒乎
齊景公:若依卿計,當其奈何
晏嬰:主公盍不為衛侯向晉伯請赦,以報寓萊之德!
景公聞言稱善,因聞鄭簡公亦至,便約會一同往見晉伯,同為衛獻公求釋。
晉平公雖然感其來意,然懷喪師之恨,不肯就此罷休。
晏嬰私謂叔向:恤患補闕,扶弱抑強,乃盟主之職。孫林父始逐其君,既不能討;今又以臣執君,反求盟主助虐。若果如此,則天下為君者不亦難乎昔文公誤聽元咺,執衛成公歸於京師,周天子惡其不順,文公愧而釋之。夫歸於京師尚猶不可,況私囚諸侯乎諸子不諫,是黨臣而抑君,其名不可居也。嬰懼晉國因之失其伯業,敢為子私下言之。
叔向甚以為然,乃言於趙武,二人同時入帳,固請平公,為衛獻公求情。
晉平公卻不過眾人情麵,終釋衛侯,但不肯釋放寧喜。右宰穀乃勸說衛侯,飾女樂十二人賄晉,以贖寧喜。衛獻公忍痛割愛,進呈女樂,晉侯大悅,終釋放寧喜還國。
寧喜歸國,不思報獻公之德,反以為國君懼己,由此每事專決,全不以衛侯為意。
澶淵會盟之後,晉、楚、齊、秦等國皆都厭戰,有意弭兵。宋國處於各大國之間,尤其苦兵,弭兵之念最強。宋國左師向戌,時與晉國主帥趙武相善,亦與楚國令尹屈建交厚。由此向戌聘楚,便向楚國令尹屈建建議,重提昔日本國右師華元舊議,欲為晉、楚合成。
屈建讚道:向公所謀此事甚善,非惟晉楚,中原各國亦均沾其益。數十年來,隻為諸侯各自分黨,依附南北,故此和議迄於無成。若使晉、楚屬國互相朝聘,歡好如同一家,則乾戈永息,天下太平矣。
向戌:屈公既允,不如我二人聯手,倡議晉、楚二君相會於宋,麵定弭兵之約。
屈建:敬諾。敢不從命!
魯襄公二十七年,周靈王二十八年。晉、楚、齊、秦、魯、衛、陳、蔡、鄭、許、宋、邾、滕等十四國諸侯,盟於宋國西門之外。最後歃血為盟,向戌作為儐相,高聲讀其盟約:各國之間,自此弭兵,不許相互攻伐。晉、楚之從,交相見也。
畫外音:弭兵盟約之意,便是原來之晉、楚兩大國仆從諸侯,此後須向二盟主國交相朝貢,是以一臣奉事二君。但亦有例外,齊為晉之盟國,可不朝楚;秦為楚之盟國,亦不朝晉。邾為齊國私屬,滕為宋之私屬,可不參與盟會,亦不單獨朝於晉、楚二侯。
雖說是弭兵之會,但晉楚相爭,會上依然殺氣騰騰。
楚國令尹屈建急於建功,囑令楚人衣內皆裹鎧甲,暗藏利器,時刻準備動武,以求主盟,且堅持在盟會時先行歃血。晉大元師趙武最終退讓一步,使楚國主盟先歃,但提出須在書寫盟書之時,先書晉國,楚國次之。楚國亦讓一步,弭兵之盟遂成。
自此以後,晉、楚爭霸宣告結束。然而吳楚江湖之爭,方才正式拉開帷幕。
鏡頭轉換,衛都朝歌。
雖然兩大霸主及諸侯國之間倡導弭兵,但衛國內亂未已。
寧喜把攬衛政,目無國君。公孫免餘觀之,心中不忿,遂進宮來見獻公。
公孫免餘:主公,寧喜目無上下之分,兼棄君臣大義,背禮至甚,何不殺之
衛獻公:若非寧氏,寡人安能回國複位約言在邇,不可違之!
公孫免餘:臣自請以家屬私兵,往攻寧氏。事成則利歸於君,不成則害由臣獨當。隻求事成之後,主公不見臣弑卿之罪可也。
獻公聞言大為感激,乃欠身離座,手扶公孫免餘之背,聲帶哽咽說道:卿需斟酌而行,不行則止,切勿牽累寡人!
免餘領諾,辭君而出,往見宗弟公孫無地、公孫臣。
公孫無地:兄從何來,因何麵帶不悅之色
公孫免餘見問,暗思請將不如激將,於是忽然放聲痛哭。流涕良久,這才說道:相國寧喜專權,主公猶執當初之約,一味隱忍。今已養成其勢,早晚必然再發弑君之禍,且必殃及孫氏。寧氏懷狼吞之誌,主公卻抱婦人之仁,如之奈何
二弟聽罷,異口同聲:何不殺之我公孫氏家甲私兵,隻要運用得當,亦足以用!
公孫免餘:我意早決,惟恐二弟猶豫不從也。既我兄弟三人同心共誌,奮力一搏可矣。幸而成功,國君之福;萬一不成,不過再次出奔齊國耳!
於是三兄弟歃血為信,定下起事之期。公孫無地及公孫臣二人,主動請為先驅。
光陰似箭,轉眼便到年末,新春將至。
寧喜退朝,回到自己封邑,大治春宴,以饗國中大夫群僚。
公孫無地來見公孫免餘:寧氏歸其封邑,大治春宴,必不防備,趁此攻之可矣。
公孫免餘從之,霍然而起,下令整頓家甲戰車,出離府門,到校場祭旗誓師。使公孫無地與公孫臣率領家甲先行,自引大軍繼之於後。
發遣兩個兄弟去後,免餘命巫史在帳中占卜,得其卦辭,先凶後吉。免餘愀然不悅,不知應在何人何地。
公孫無地回府,更不延挨,與弟孫臣悉起家眾,來攻寧氏。
前至寧邑,斥侯來報:城中毫無防備,滿街上隻見張燈結彩,一派節日景象。
公孫無地以手加額:天可憐見,祖宗保佑,使子孫除此國賊!
於是回身招呼公孫臣,兄弟兩個身先士卒,驅車並進,搶入城中。
鏡頭閃回,寧邑城中。
寧氏兩代弑君,亦恐被國君來伐,故此寧喜回到寧邑之後,便與臣僚商議守城之策。
寧喜:我城小兵寡,若國君使諸大夫來伐,則奈其何
眾臣見問,麵麵相覷,皆無良策。
將作大匠上前進言:可在門內設置伏機,晝夜以守,以代兵甲。
寧喜:何謂伏機
將作大匠:伏機者,乃是掘地為窟,上鋪木板,以木楔為機關。
寧喜:又何謂機關
將作大匠:所謂機關者,可啟可閉,可發可止。若城上有人守衛,則閉其機,行人車馬有如坦途;若無人守衛之時,則撤其木楔,以張其機,車馬經過此門,則必觸其機,人馬俱陷深窟。日間去機,夜則啟之,省人省力,而愈加嚴密,實乃機巧之術也。
寧喜:妙哉。便依卿計,速速設置。自此之後,我可安枕而眠矣。
畫外音:機關陷阱之術,此處乃是中國史上首次記載,列位看官須知。
閃回結束,伏機張開,城門洞開。
公孫無地兄弟眼見城門大開,便即搶先攻入。隻聽喀嚓一聲,誤觸其機,兩駕戰車皆都陷於窟中。洞窟下麵滿布竹簽利刺,其尖朝上,有如劍林。
兄弟二人落下,何處藏躲由是慘叫半聲,魂飛魄散,一時俱亡。
右宰穀正自率兵夜巡,聽到城門喧嘩,急乘車馳來,察看發生何事。因見機關發動,車傾人陷。正欲下車問時,隻聽城外車聲大作,公孫免餘帥兵突至,一擁而入。
前軍報說:無地及子臣冒進中計,皆落陷阱身亡!
免餘聞言,如同萬丈懸崖失足,肝膽俱裂。抬頭看到右宰穀,乃驅車上前,大叫一聲,挺戟將其刺於車下。右宰穀雙腿一蹬,頓時嗚呼哀哉,魂歸鬼域。
公孫免餘放聲大哭,命人撈出兩位兄弟屍體出阱,一麵麾兵入城,直奔寧府大門。
寧喜聞聽府外大亂,奔出內庭,遽問閽者:作亂者何人
閽者未及答話,公孫免餘迎麵而至,接口道:舉國亂由你出,又問何人
言罷戟出,自寧喜前心搠入,戟尖自後背透出,血流遍地而死。
後麵眾軍擁入,隻半日功夫,儘滅寧氏之家,不分老幼。
戰鬥結束,公孫免餘退兵,於路上痛哭二弟不止,這才恍然大悟,自語道:臨發兵之時,巫史所占卦辭,先凶後吉,我今方知,悔之晚矣!
將兩位兄弟厝屍以還,進宮歸報衛獻公:臣已為國除賊。可惜二弟,皆死於難!
衛獻公聞報,如釋背上芒刺:命輿寧喜及右宰穀入都,陳屍宮外示眾!公孫無地及公孫臣亡於國事,敕令以上卿之禮厚葬,另厚恤其家人。
公子鱄當時正在府中,聞此驚變,徒跣入朝,撫寧喜之屍大哭,邊哭邊說。
公子鱄:子罹今日殺身之禍,非惟國君失信毀諾,實因我以謊言,欺子之故也。子今既死,我又有何麵目,再立於衛國卿大夫之列乎
呼天號地,朝堂皆聞。未過片刻,諸子家人皆至,來勸家主節哀。公子鱄於是不請君命,與諸子將寧喜及右宰穀二屍裝殮,車載出城安葬。衛獻公聞之,佯作不知。
下葬已畢,公子鱄率諸子還家,即以牛車載其妻小,出奔晉國。
衛獻公早就使人於城門相候,固請留居國中,公子鱄不從,仗劍喝開使者及門衛,驅車出城而走。行及河上,獻公複使大夫齊惡馳驛追及,必要請其回國。
子鱄命家人取過雉雞一隻,以佩刀斬其雞首,瀝血於自己馬前,說道:我失信寧喜,回國何為君侯失信於我,又何必以我為念鱄及妻子,今後若再履衛地,有如此雉!
齊惡見此,不敢再攔,隻得拱手作彆,以此還報獻公。公子鱄揚長而去,毫無眷戀之意。此後便即隱居於邯鄲,與家人織屨易粟而食,終身不言衛國之事。
衛獻公聽罷齊惡還報,感歎不已,隻得作罷。乃升朝坐殿,敘評除賊之功,欲拜公孫免餘為正卿。免餘固辭不就,乃使太叔儀為政。
衛國之亂,就此平定。
畫外音:晉楚弭兵會盟,成為春秋時期一個重要分水嶺。會盟以前,以諸侯國之間爭霸及兼並為主;會盟以後,卻以各國內部大夫間兼並為主。衛國之亂,便即正式拉開諸大夫之間兼並戰爭序幕。由此各國社會階級,開始醞釀巨大變化,各層階級矛盾日益趨於尖銳。
鏡頭閃回,畫麵遞進。
周靈王十七年,鄭國執政大臣子孔**,引起國人不滿,被子展、子西率領家甲及平民攻殺;同年,莒侯犁比公暴虐百姓,國人憤而殺之。
周靈王二十二年,陳國慶氏強征庶民築城,因夾板脫落,殘殺工役以為懲罰,引起役人暴動,殺死慶虎、慶寅並大小監工。
大夫專權,平民暴動,成為此一時期社會主流。
公元前545年,周靈王二十七年,王世子姬晉突患疾症暴亡,年僅十八歲。
靈王姬泄心嫡妃生有二子,長曰晉,次曰貴。
長子姬晉天性聰明,尤喜吹笙,吹奏時其音如同鳳凰歡鳴,令人陶醉,不下於秦穆公之女弄玉。靈王對此子十分鐘愛,故在其幼年之時,便立為太子。
王子晉十二三歲時,正遇連降大雨,縠、洛合流,洪水漫過堤岸,幾乎衝進王宮。
靈王著慌,命人運土堰堵,子晉卻諫阻道:怒川不可壅也!父王獨不記堯帝時,崇鯀息壤為壅,而被殛於羽山之事乎
靈王與眾卿聞聽此諫,無不訝異,以為神童。由此子晉名聲大噪,諸侯皆知。
晉平公對王子晉甚為忌憚,恐其承繼王位之後,有礙自己霸業,遂遣大夫叔向使周,以參拜天子為名,專門探察王子晉,是否果如傳說中一樣聰慧過人,智計不凡。
叔向奉命前往洛陽。參拜天子之後,特意又去拜會太子晉,欲以自己滿腹才學,非難此位小小學童。
王子晉也早聞叔向大名,欣然會見,於席間彼此考研經典,以及治國之道。隻經五次辯論,叔向倒有三番被太子駁問,無言以對。其餘兩次,棋逢對手。
叔向回國,遂向晉平公報說:太子晉果然不凡,三番勝我,兩次平平。以臣愚見,當將我國所占之田歸還周室,並複貢獻天子,敬持臣下之禮為佳。
平公聞此,甚為不悅,並不答言。
太傅師曠忽從座間起身道:我去會他,觀其音樂之才。若果不凡,還田貢獻不遲。
晉平公轉憂為喜,便派師曠以學習禮樂為名,再次使周。
師曠便至洛陽,專程拜見太子晉。主客辯難問答,上下古今,禮樂射禦,無所不談。太子有問必答,口惹懸河,毫無阻滯。
當時正值隆冬,師曠立久,忍不住踏足取暖。太子晉急請師曠上階,就火而坐,並請鼓瑟。師曠鼓之,詠《無射》之曲;太子鼓和,唱《嶠轎》之詩。
二人唱和,賓主儘歡,不忍分離。數日之後,師曠拜辭回國;王室雖窮,太子晉仍然賜以自己所乘駟車,以表尊敬。
師曠歸晉,向平公奏道:太子晉果然聰慧無比,所奏之樂非同凡響。惜我聞其略帶痰喘,複聞其臉色赤白,類如火烤,是謂癆病,不出三年必死。主公不必懷憂,霸業無礙也。
晉平公十分信賴師曠之能,由是放心,並不歸還所占周田,更不朝周,依舊統領諸侯,與天子分庭抗禮。此後不到三年,太子晉果然辭世。
閃回結束。周靈王未料天妒英才,太子竟先於自己而亡。哀痛欲絕,寢食俱廢。
嬖臣見天子如此悲傷,乃編造謊言相慰:陛下勿憂,太子未死,是成仙去也。
周靈王:卿何以知之
嬖臣:數日之前有鄙野樵子,在溝嶺見到太子身穿鶴氅,乘騎白鶴,吹笙聚鳳,百鳥翔集。太子見到樵子,對其言道:“我乃周世子姬晉,今名王子喬。請轉告我父,我隨仙人浮丘公居住嵩山,十分快樂,不必掛念。”因那樵夫無由得見大王,故托臣轉奏。
靈王聽罷,不但沒有釋懷,反而更加懷念太子,日夜不寧,神情恍惚。翌年冬十月,壬辰之夜,靈王夢見太子乘騎白鶴,來接自己,上天享福。
周靈王醒來,對眾侍臣說道:我兒來迎我,朕當行矣。
於是命令傳位於次子姬貴,瞑目而逝,在位二十七年。
眾卿依囑,擁立姬貴即位,是為周景王。
太子晉不戀人間富貴,欲求長生之道,故將太子之位讓於兄弟子貴,自己詐死離宮。
因改稱王子喬,遊曆於伊、洛之間,遇到仙人浮丘生,拜為師父,前往嵩山修煉。
三十餘年後,晉大夫族子桓良遊於嵩山,遇見太子晉,不由大驚。
王子喬托其傳信:請歸告我家人,七月七日,在緱氏山相會。
是日,晉國人皆見太子晉騎乘白鶴,現於緱氏山巔,可望而不可及。太子晉在緱氏山巔與家人相見,揮手與國人作彆,就此升天而去,此便是“王子喬登仙”傳說由來。
事件懸疑:太子晉陵墓,位於長安茂陵附近。西晉末五胡亂華時被人盜挖,墓中一無所有,隻見一把寶劍懸在半空。盜墓者欲取此劍,忽聞寶劍發出龍吟虎嘯之聲,不敢接近。頃刻之間,劍閃寒光,飛出古墓,衝上天際不見。
曆史真相:登仙之說,畢竟虛妄。後世史家關於太子晉死因,大致有兩種說法。其一根據《逸周書》載,師曠向晉侯形容太子“聲清汗,色赤白,火色不壽”係列症狀,則以今日醫學角度而言,是說其所患乃是腎衰竭之病,因此不治而亡。其二根據《左傳》記載:“無極曰,靈王殺隱大子。”史家依此認為,周靈王後是為齊國公室之女,侍寵而驕,又倚仗娘家齊侯勢力,要求靈王立己子姬貴為太子,靈王不從,王後因而謀殺太子晉。《新唐書》雲:王氏出自姬姓。是說子晉亡後,其子宗敬為司徒,時人號曰“王家”,王姓自此為始。
其實英年早逝之周太子晉,與神仙王子喬係為兩人。王子喬本名王喬,蜀國道人,《楚辭遠遊》、《逸周書》、《列仙傳》等,皆有其人記載。
王子喬控鶴飛升,亦成為中國白鶴信仰發端鼻祖。至東漢末年,五鬥米教教主張道陵出世,曾在嵩山中峰之下承天穀修道九年。而距此七百年前,王子喬修道之所白鶴觀,就在承天穀中。王子晉鶴遊嵩山,張道陵其後又往川蜀,在鶴鳴山中創教,皆都與鶴有關。此後所有道家都將鶴視為神物,由是白鶴觀、棲鶴澗、鶴鳴觀等仙道名稱,遍布全國名山。洛陽西漢墓中,發現壁畫《卜千秋升仙圖》,將周太子晉繪作人首鶴身,或是王子晉最早形象。
鏡頭轉換。按下周靈王駕崩,景王即位,複說列國之事。
齊國慶氏被滅,慶封奔吳,田、鮑、高、欒四族得勝,大獲其利。其後田氏在其封邑施惠與民,漸漸壯大,後來居上,反為四族之首。
田桓子無宇及其後代子孫,厚施薄斂,在凶饑之年以家量貸,以公量收,暗地施惠於民,收買民心。由是數十年後,民眾皆棄公室,投靠到田氏封邑。
當時雖然弭兵盟約未久,但吳、楚二國此後戰火不斷,屢次交攻。
楚康王在長江北岸大治舟師,將要用以伐吳。未料常有造船邊料木屑,自上遊順流而下,被吳國細作看見,因此引起懷疑,告知吳王。
吳王餘祭聞而有備,亦大造舟船,訓練水師,以拒楚師之來。楚軍乘船順流直下來攻,因吳人整師以待,由是旗鼓相當,不分勝負,無功而還。
畫外音:當時諸侯國中,惟有靠海沿江之齊、楚、吳三國,擁有舟師水軍者。吳、楚大建舟師,以備相互征伐;而齊國亦建舟師,卻是供齊侯暢遊海上,獵奇射魚為樂。自吳楚相爭,史上始有舟師明載,亦是中國最早水戰記錄。
吳王餘祭好勇輕生,決定就此伐楚,以牙還牙。乃使相國屈狐庸用計,以厚幣引誘楚屬舒鳩國叛楚。舒鳩貪圖厚利,不計後果叛楚。
楚王聞而大怒,使令尹屈建為帥,率師往伐舒鳩。
大將養繇基聞之,自府中驅車直奔校場,請為先鋒。
屈建見其須發皆白,勸道:將軍老矣,舒鳩蕞爾小國,無相煩也。
養繇基:我謂不然。楚伐舒鳩,吳國必救,則將大戰,非蕞爾小國之事也。某屢拒吳兵,熟知軍情;又受先王知遇之恩,嘗欲以身報國,戰死疆場,馬革裹屍以還。正因某今須發皆白,猶恐一旦病死牖下,徒留遺恨也!
屈建稱讚其勇,遂命為先鋒。
養繇基於是引兵先發,行至離城,正遇吳王弟夷昧,同相國屈狐庸率兵而至。
畫外音:屈狐庸者,便是申公巫臣。當年攜夏姬逃亡晉國,又奉晉侯之命出使吳國,助其訓練車戰之法。吳王甚為倚重,初為大夫,後拜為相,由此便即留在吳國。
楚國先鋒副將息桓時為車右,因見吳軍勢大,便勸養繇基道:敵眾我寡,老將軍可先紮住營寨,固壘以俟大軍到來,再與敵戰不遲。
養繇基不從,執弓貫矢,衝入吳陣,隻是要拿叛臣之子。
屈狐庸見養繇基侍勇而至,冷笑道:老而不死是為賊!你仗侍神射之技,自謂平生更無敵手,今日卻中我計,必死於此地矣!
於是急命吳師佯退誘敵,將養繇基引入車陣,然後封閉陣門,亂箭齊發。養繇基見四麵鐵葉車圍裹將來,吳國弓手皆都躲於車中攢射,驚道:吳人亦善禦善射乎我命休矣。
說猶未畢,身上矢集如蝟,頃刻間死於亂箭之下。其至死亦未料到,教授吳人禦射之術者,卻是楚國棄材,為晉國所用之申公巫臣父子是也。
息桓收拾敗軍,回報令尹:先鋒不聽我勸,急功冒進,喪於吳國車陣箭叢之中。
屈建歎道:咎由自取,亦可謂英雄,死得其所!我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為其報仇。
乃分兵派將,下令埋伏精兵於棲山,使子疆以私屬之兵前往搦戰,誘敵前來。
屈狐庸識破其計,勒兵不追。夷昧空壁逐之,至棲山中伏,因此大敗。
楚軍終於獲勝,屈建並不窮追,隻平滅舒鳩,率兵以歸。
越明年,楚康王複欲伐吳,乞師於秦,秦景公使弟公子鉏帥兵助楚。
吳國盛兵以守江口,楚軍攻不能入,無奈還師,卻又向北侵鄭。兩軍爭鋒,楚將穿封戍生擒鄭將皇頡,回軍獻功。
公子圍一無所得,欲奪穿封戍之功,訴於楚康王道:臣生擒皇頡,為穿封戍所奪。
穿封戍聞言不服,大叫道:皇頡乃是末將力戰擒來,諸軍皆都親眼所見。公子圍戰無所獲,欲奪我功。當麵誑言,天理何在!
楚康王不能決,便對太宰伯州犁說道:彼二人各執一辭,卿可為其分剖明斷。
伯州犁稱諾:此事易也。
遂命皇頡立於庭下,公子圍與穿封戍立於左側;自己立於右側,麵對皇頡,一指公子圍,拱手向上道:此是王子圍,寡君之弟也!
皇頡不明其意,隻得點頭,表示聽到。
伯州犁複指穿封戍,隨即拱手向下道:此為穿封戍,外縣之尹也。
皇頡至此已經有些明白,再次點頭,表示聽得明白。
佚州犁:此二人之中,是誰於陣上擒汝可實言之!(上下其手,成語由來於此。)
皇頡已悟伯州犁之意,遂答道:某戰此位王子不勝,被其擒獲,此言是實。
穿封戍聞言大怒,遂當場拔劍,欲殺公子圍,子圍繞廊驚走。伯州犁急上前勸解,言於康王,同分其功;朝罷複置酒宴,與公子圍及穿封戍二人講和。
皇頡因配合伯州犁“上下其手”,迎合公子圍私欲,故此未遭處置,立被釋放回國。
周景王元年,吳公子季劄出使中原列國,北過徐國,拜見其君。
徐君待以上賓之禮,言及禮樂,甚為投機,互相視為知己。宴席之間,徐君借季劄佩劍觀賞,嘖嘖稱讚,欲求其賜,口不敢言。季劄心知其意,為出使上國任務未完,欲待還歸吳國再過徐國時相贈,故未及獻,亦不明言。
季劄出使列國已畢,複還徐國,卻聞徐君已死。季劄大悲,親至徐君之墓吊祭,痛哭已罷,解其寶劍,係於徐君塚樹而去。
從者驚奇問道:徐君已死,此劍則尚予誰
季劄答道:此說不然。徐君觀劍之時,我心中即已許之,豈以其死,背我心願哉!
徐人聞此,因其高誼,築台表之。是謂掛劍台者,坐落於今之徐州城南。
季劄自中原諸國歸吳,一路親眼所見,或親耳所聞,皆是各國大夫為亂之事。
鄭大夫良霄專權,被駟帶、公孫段等諸大夫群起誅殺。大夫子產曆經大難,終又上台執政,對本國公社土地進行改革。
蔡國太子般弑殺景侯,自立為國君。
宋國遭遇災荒,又發大火,伯姬被活活燒死,卻被譽為貞烈之婦。
伯姬乃是魯宣公之女,嫁與宋共公瑕,故又稱共姬。五月甲午日入夜,宋宮發生火災,延及伯姬宮舍。當時侍女及傅母皆都外出,隻伯姬一人在堂,火勢凶猛,窗戶皆燃。
內監侍者跑來,見火勢甚猛,已不可救,便立於門外催請:請夫人出舍,以避大火!
伯姬在屋內答道:我聞婦人之義,若傅母不在,不可單身於夜間出於寢室。
內監見火舌已竄上房梁,急道:傅母不在,我等入內,背負夫人出舍避火可否
伯姬急道:不可!男女授手不親,禮也。我聞婦人之義,若保姆不在,宵不下堂。
眾人未蒙主母答允,不敢入室相救,伯姬遂死於火中。
畫外音:這位伯姬,不愧是魯國公女,生於周禮發源之地,拘泥禮法如此,實令今人心驚膽寒。其口中所謂傅母,實為奶媽;保姆者,實為侍女。當時周禮所謂婦道,有一條規定:不許女子獨自一人夜間外出,若非要外出,亦需有女伴相陪。今人一看便知,其實是為保護長女少婦,恐夜間獨自出門遭遇色狼,而設此條規定。伯姬卻膠柱鼓瑟,死守此令,不肯變通。尤為可笑者,魯伯姬於成公九年出嫁宋國,至此年約六十歲,尚拘泥授手不親之律,恪守夜不下堂之規,寧死尤不肯讓半男不女之太監內侍相救!
周景王三年,鄭國執政卿子產陪鄭伯禮聘於晉,未得晉平公及時接見。子產大怒,使從人儘拆驛館圍牆。
平公使人責之,子產答道:鄭公千裡來貢,晉侯不見,是為失禮在先。且貢品太多,不拆圍牆,無處放置。若失於盜,我寡君難承其罪!
晉侯聞之,急忙接見鄭伯君臣,優禮以待。
同年,吳公子季劄至魯,叔孫穆子使樂工歌詠《齊風》。
季劄聽後讚道: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太公乎國未可限量也。
可見《齊風》曲調壯美,表現薑太公所創大國風範。
亦同年,莒國奴隸暴動,殺死暴君犁比公。
是年孔丘九歲,隨母親顏徵在,往外祖父顏襄家求學。
景王四年,晉國大夫魏舒伐狄。
隻因戰場地形險隘,戰車無法展開,魏舒便令毀車以為行伍,將戰車甲士與步卒混編,組成中國曆史上第一個獨立步兵方陣,名曰魏舒方陣。《左傳》稱為五陣,前拒誘敵,其餘四陣按前、後、左、右配置,中間為空。狄人敗於五陣,狼狽逃竄。
魏舒方陣出現,乃是軍事史上大事,也是車戰向步戰轉變標誌。(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