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已經逐漸開始懶政了,不像從前那樣參加朝會,而是有一天沒一天的。
或許真的像長恨歌裡那句:**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還有一點,就是李林甫太勤奮了,大小事宜辦的妥妥當當,讓李隆基覺得自己可以放鬆放鬆,畢竟也一把年紀了,兄弟幾個就他和寧王還活著。
而寧王已經快了,所以李隆基更加注意養生,早朝是卯時,早晨五點,說實話,他現在這個年紀,真起不來。
那麼李隆基不在的朝會誰主持呢?自然是李林甫。
現在很多人已經看出來了,人家哥奴非但下不去,甚至今後還會掌握更多的權利。
百寶庫和瓊林庫的工程就沒有停下來過,將作監忙的一塌糊塗,李岫這段時間,也少有機會見到李琩。
不過今天,兩人見麵了,就在吃午飯的時候。
皇城的食堂有三種,廊下食,堂廚和百司食堂。
廊下食,顧名思義,就是在廊底下吃飯,聽著挺寒酸,但是要知道,隻有常參官才有這個待遇哦。
常參官,就是有資格參加每日常朝的官員,主要指文武五品以上職事官,兩省供奉官、監察禦史、員外郎、太常博士等,標準為餐食一百盤,三口羊。
夥食非常牛逼,李琩覺得比自己家裡的夥食要強很多,畢竟種類多嘛,有個挑頭。
他現在的生活水平,絕對沒有影視劇裡那麼誇張,動不動就一桌子菜,山珍海味啥都有,實際上,就那幾樣,你想吃新鮮蔬菜,地裡還得能給你長出來呢,地窖裡也不是什麼果蔬都能儲存。
所以李琩大部分時候,吃的都是應季果蔬。
皇城食堂,夏天會供應冷淘粉粥,冬天提供湯餅及黍臛,平時則按季節供應水果,如栗黃、文桃、梨、石榴、柿子等,高級彆官員,還有酒水。
曆史上有一位大詩人,叫張籍的,在寒食節吃了一回廊下食,興奮的不要不要的,作詩曰:
朝光瑞氣滿宮樓,彩纛魚龍四麵綢,廊下禦廚分冷食,殿前香騎逐飛球,千官儘醉猶教坐,百戲皆呈未放休,共喜拜恩侵夜出,金吾不敢問行由。
這個飯,不是誰都能吃上那麼一吃的。
那麼堂廚,就更不一般了,是中書門下的宰相專用食堂,裡麵吃什麼,李琩也不知道。
廊下食和堂廚,是光祿寺供應。
剩下的百司食堂,就好理解了,就是各官署自己的食堂,裡麵的夥食水平,是三種食堂當中最次的。
最次的也分等級,尚書省和禦史台的最好,九寺五監次之,衛府的最差,這個主要是看各官署的食利本錢有多少,錢多的吃的好,錢少的吃的差,還有就是人數,人少的自然吃的精致一些。
比如李琩的左衛府,其實吃的就不咋地,他吃了還沒一個月,已經吃不下去了。
今天能撞見李岫,是因為李琩蹭飯去了,蹭的就是中書省的堂食。
因為中書省所在的區域,是左衛的衛戍區,而李岫來中書門下彙報工作,親爹是首相,自然有他一個口飯吃。
兩個人剛好,都不屬於中書省本部官員,所以不能在裡麵吃,於是坐在了中書省外麵的走廊上。
這裡是內廊,四周全是房子,就中間一個類似天井的四方口子,不冷的。
“純粹就是蹭飯來了?”李岫吸溜著羊湯,潤一潤喉,說笑道。
李琩邊吃邊說:
“左衛的夥食太差了些,加上我懶得回去吃了,畢竟路程也遠。”
他這個級彆,走到哪都有人管飯,我們中國好像自古以來都有這個習慣,到了飯點的時候,見人就問吃了沒?如果答沒吃,那麼下一句就是:留下來吃點?
李琩就是被中書侍郎蕭華的這句話,留下來的。
“你踢走人家阿爺,人家還留你吃飯,可以了,”李岫哈哈大笑。
李琩吃著胡餅,搭配羊湯,還有幾個爽口小菜,味蕾大開,聞言笑道:
“右相難道不高興嗎?”
李岫嘿嘿一笑,悄悄給李琩來了一個叉手禮,意思跟豎大拇指差不多:
“我阿爺知曉之後,愣了足足半晌,什麼話都沒有說,但是我知道,他非常高興。”
“那就好,總是為右相分憂了,”李琩嚼著食物,忽的又皺眉道:
“你們不是要壓著韋堅嗎?怎麼這次又保舉他了?”
李岫瞥了一眼回廊方向的,隨後小聲道: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阿爺是事後才告訴我的,韋堅和我們之間,涉及一場交易,齊浣就是被韋堅下的套,做為互換,我們得幫他對付裴耀卿。”
李岫本來在李琩這裡,就是八分真話,而最近李琩頻繁的精彩表現,讓李林甫非常驚豔,所以吩咐兒子,隋王這裡,無需隱瞞,但要謹慎,防止漏泄他人。
因為李琩知道的越多,可能對李林甫的幫助越大。
“原來是這樣,”
李琩對於齊浣的事情,幾乎從一開始,就懷疑是韋堅了,那麼連他都懷疑了,李隆基不可能沒這個疑惑,之所以韋堅啥事沒有,也是因為他做的事情,符合李隆基的立場。
還是那句話,不怕做錯事,就怕站錯隊。
“韋堅這可真是吃太子的飯,砸太子的鍋,實打實踩著太子往上走啊,”李琩搖頭苦笑。
李岫點頭道:
“誰說不是呢?這個人太奸詐了,我阿爺目光如炬,早就看出此人有反骨,這才一直壓著,但是這一次,工部韓擇木也舉薦了韋堅,事關漕運,我阿爺看重的是賦調糧貨能不能如期抵達長安,所以隻能暫時退一步。”
如果工部支持某一個人,那麼李林甫是不好反對的,原因就在於,這類河道工程,都是工部的事情,其下四司:工部,屯田,虞部,水部,與水陸轉運事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李林甫如果換個人,工部不認,這工作還怎麼展開?
李琩詫異道:“韋堅為什麼要反咬裴耀卿?”
李岫小聲回答道:
“因為原本裴耀卿想重掌水陸轉運使,舉薦韋堅的初衷,是想以韋堅為副使,負責江淮轉運,但是我阿爺肯定是不願意的,韋堅也不願意,私底下一合計,就沒有裴耀卿什麼事了,韋堅行這種背棄之舉,擔心裴報複,所以打算先下手。”
“裴耀卿終究曾是宰相,韋堅咬不動的,”李琩冷笑道:
“這狗東西,真是見誰咬誰。”
“咬的動!”李岫臉色嚴肅道:“因為我阿爺也想搞裴耀卿,人嘛,總有做錯事的時候,裴耀卿乾淨不到哪去,隻要找準時機,完全可以。”
“不可能!”李琩正色道:
“你們做不到,裴耀卿是我祖父睿宗皇帝的幕僚出身,後來又做過聖人的詹事府府丞,韋堅就憑他那個兩個妹妹?就想對付裴耀卿?真以為大唐的宰相是吃素的?”
他是知道曆史的,所以很清楚,裴耀卿將來是正常死亡,不是被人扳倒的。
人家是張九齡一派的人物,搬倒他談何容易?
李岫聞言皺眉,放下筷子細細咀嚼著李琩這番話,片刻後:
“我們將來還會用得著韋堅,所以這次不能毀約,其實在我看來,防著一些裴耀卿就可以了,沒必要針對,但是伱知道,我說話向來不算數。”
李琩沉聲道:
“那你最好還是勸勸右相,不管怎麼說,裴耀卿沒有親近少陽院,與右相的矛盾,在於當年的張九齡之爭,你們現在要是對付人家,一旦迫使他倒向太子,如何是好呢?”
說罷,李琩接著道:
“留著此人,是將來對付韋堅的一柄利刃,右相恐怕早就想明白了,隻是沒有告訴你而已,換做是我,也絕對不會因為韋堅,與裴耀卿正麵交惡。”
“你這番話,我會告訴阿爺,”李岫點了點頭,隨後起身抹了一把嘴:
“我得走了,百寶瓊林的事情還很多,對了,你不問問工程進展嗎?”
李琩擺了擺手:“交給你們,我放心。”
“哈哈,你倒是甩的乾淨,我與王鉷快累死了,”說罷,李岫告辭離開。
留下李琩獨自一人,將麵前的飯菜吃的一乾二淨。
他這幾天巡查皇城,了解到的信息不少,裴耀卿雖然兼著京兆尹,但大部分時候,是在尚書省辦公。
人家不願意放權,自然是哪裡權利大,在哪裡,京兆尹差不多類似地方官,首都一把手,但是尚書省可就不一樣了。
隨著中書門下的設立,原本最牛逼的兩個職位,尚書左右仆射,幾乎成了擺設。
名義上,左仆射管禮部、吏部、兵部,右仆射管戶部、工部、刑部,但現在,確實也成了名義上了。
沒有管理權,但是有知情權啊,如今左仆射空懸,所以裴耀卿對戶、工、刑三部事務,都有過問的權利。
換句話說,國家大事人家都知道。
而李琩知道,裴耀卿最近這段時間,就是在工部,而韋堅也經常去工部。
不知道這倆人眼下再見麵,彼此會是怎樣的態度?
李琩覺得,要是換成自己是裴耀卿,一定不會放過韋堅,不但丟了位置,關鍵還丟了臉。
韋堅啊韋堅,踩這麼高,你就不怕掉下來摔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