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玨給李琩送來的賀禮,多屬清流之輩的心頭好,筆墨紙硯之類的。
李琩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畢竟他的夢想不是成為書法家、繪畫家,又或是詩人。
他想當皇帝,這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所以李琩將賀禮當中的宣紙,全都派人給王維送過去,幾方好的硯台,則是送給了自己的舅舅武忠。
兩天後,李林甫派人給李琩傳來消息,大理寺已經將齊浣的罪名釘死了,他希望李琩立即上疏,將最後的棺材板,給齊浣扣上。
於是李琩連寫了兩封奏疏,交給王卓,囑咐道:
“讓武慶跟你一起去,隻能交給曹監院,慎重。”
這兩封奏疏的內容,肯定是不能泄露的,否則李琩耍兩麵派的事情,就要公之於眾了。
而王卓和曹日昇,都是高力士的人,向來謹慎,奏疏除了交給高力士之外,絕不會假他人之手。
大概下晌申時,曹日昇親自入宮,並且讓王卓他們在監院等他的消息。
事實上,武慶和王卓自打離開隋王宅,便被李林甫安排的人盯上了,李林甫第一時間獲知消息,於是故意找了個由頭離開中書門下,提前麵聖,準備配合李琩的奏疏,來個添油加醋。
他的時機,掌握的非常好,進入含元殿沒多久,高力士便捧著兩封奏疏進來了。
嗯?不對啊?怎麼是兩封?一次寫不完嗎?
李隆基今天沒有去教坊,也沒有譜寫戲曲,他在等著,等著李林甫將齊浣弄死。
他是當今聖人,齊浣平日與誰交好,他心裡一清二楚,就憑高力士經常幫著齊浣和東宮說話,李隆基便鐵了心要弄死這個人。
不錯,李林甫這一次的選擇,完全符合他的心意。
至於隋王妃被牽扯進來,差點燒死,他是不在意的,燒死一個,朕再給找一個,女人嘛,多的是。
李隆基很快便將兩封奏疏看完,會心一笑,隨即遞給了高力士:
“高將軍也看一看。”
高力士點了點頭,打開翻閱。
兩封奏疏,一封寫著李林甫派兒子李岫與李琩接觸,指使李琩咬死齊浣謀害宗室,但李琩覺得,齊浣應是無辜的。
另一封的內容,則是有人脅迫魏玨來勸說李琩,將罪名栽在張良娣身上,李琩不願欺瞞聖人,所以據實陳報,但請聖人為他遮掩,以免得罪右相府和東宮。
高力士看完之後,便在李林甫眼巴巴的期盼下,將兩封奏疏小心收好。
李林甫以為他也能看,但事實上,高力士絕對不會讓他看。
“高將軍覺得如何?”李隆基笑問道。
他這是在試探高力士,看看高力士是否會選擇保齊浣,他越保,李隆基殺心越重。
高力士笑嗬嗬道:“十八郎受委屈了啊,王妃也受了驚嚇,此事必須重判。”
李林甫內心大喜,算是徹底放心了,隻要高力士不肯庇護齊浣,那姓齊算是徹底完犢子了。
李隆基高深莫測的笑了笑,看向李林甫道:
“十八郎雖出嗣隋王,然終是朕的親子,他的王妃,朕視為兒媳,齊浣有這個膽子嗎?”
你這個時候把他當兒子了?李林甫笑道:
“齊浣是太子的屬臣,而太子與隋王素有嫌隙,近來又增矛盾,臣以為,許是太子因張良娣一事,而對隋王不滿,齊浣察言觀色,欲為太子出口氣,才有此蠢招。”
他現在還不敢直接攀咬太子,隻能說是齊浣自己糊塗,私自去做的,不然扯上太子的話,那齊浣就脫身了。
而李林甫心裡清楚,他鬥不倒太子,惡心一下還行,敢動國本,滿朝大臣都會將矛頭指向他,那就成眾矢之的了。
李隆基挑眉道:“因為張良娣?太子對隋王不滿?張良娣是朕冊封的,恐怕太子是對朕不滿吧?”
高力士一愣,趕忙跪地:
“太子絕無此意,請大家明鑒。”
李林甫也附和道:“臣也以為,絕非太子授意。”
“嗬嗬.......”李隆基冷笑連連。
半晌後,隻見他長身而起,在殿內負手踱步,他現在的心裡,在想著李琩的這兩份奏疏。
這小子倒是挺老實的,沒有欺瞞朕,卻把兩邊都給賣了。
李林甫對付齊浣,無可厚非,那麼又是誰指使魏玨呢?
他們都在利用李琩。
看來你小子還是太閒了,珍饈丞不願意乾,那朕說不得需要給你找個事情來做,免得一直被人牽扯進去,頻繁在朕這裡顯露。
他是不希望李琩過於顯眼的,也不希望大臣們與李琩交往過密。
因為在李隆基眼裡,太子威脅最大,接下來就是這個被自己搶走妻子的十八郎了。
雖然出嗣了沒錯,但你還是不能讓朕放心啊,一句齊浣可能是無辜的,立即便獲得了高力士的好感。
你小子,知子莫如父,伱那點歪腦筋,當朕看不出來?
“證據確鑿,便拿人吧,該怎麼判,依律判,”李隆基拍板了,不過他指的是齊浣,張良娣的事情,正如李琩預料,李隆基沒有打算深究。
高力士不由的在內心歎息一聲。
李林甫大喜:“聖人聖明,臣告退。”
等到李林甫離開之後,李隆基目光瞥向高力士,笑道:
“高將軍有什麼要跟朕說的嗎?”
在這宮裡,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瞞過李隆基的,朝堂之上尚需扶持派係相互製衡,這宮裡更是禁中要地,他怎麼可能讓高力士一家獨大。
帝王權術,唯一衡字。
高力士從袖子裡掏出一枚小紙卷,小心翼翼的雙手捧上。
李隆基打開之後,上麵隻有四個字:
“二兄救我!”
無需任何解釋,也無需任何辯白,齊浣派人遞給高力士的紙卷,隻有這四個字。
隻有小罪才會辯解,大罪隻能求救。
李隆基笑道:“高將軍怎麼不早說,既然人家求到了你頭上,朕看在你的麵上,也許會網開一麵。”
“齊浣該死,老奴絕不會徇私相助,尤其事涉宗室,齊浣自己也沒有自辯,可知確實是他做的,”高力士卑微道。
事實上,高力士心裡很清楚,齊浣這次純粹就是倒黴,不幸成為雙方博弈的棋子。
一群不良人的誣告,都能定罪,大理寺根本就沒有查清楚,因為查清楚了,就無法扳倒齊浣。
連李琩都知道齊浣是被汙蔑的,高力士難道不清楚齊浣是一個多麼謹慎的人?
“朕聽說,你與他是結義兄弟?”李隆基一屁股坐下,笑問道。
皇帝坐下,一旁的高力士肯定不敢站著,不然皇帝還得抬頭看他,隻見他跪地道:
“老奴當年與程伯獻、齊浣結為義兄弟,伯獻為長,老奴為二,齊浣為弟,當年也是老奴請求聖人,將齊浣調回長安,今日他咎由自取,老奴除恨其不爭外,絕沒有彆的心思了。”
高力士有兩個拜把子兄弟,老大程伯獻,是盧國公程咬金之孫,廣平郡公程處弼之子,齊浣則是進士出身,與高力士結交,純粹是巧合。
當年齊浣被張說提拔為吏部侍郎,齊浣看不慣葛福順和王毛仲太過跋扈,於是上奏李隆基:
“葛福順典兵馬,與王毛仲婚姻,小人寵極則奸生,若不預圖,恐後為患,惟陛下思之,況腹心之委,何必王毛仲?而高力士小心謹慎,又是閹官,便於禁中驅使,臣雖過言,庶裨萬一......”
這句概括起來,意思就是聖人不必太寵幸葛福順和王毛仲,這兩人不值得信任,真正可靠的是高力士。
高力士聽說之後肯定是非常感激的,主動與齊浣交好,日子久了,感情也漸深。
李隆基點了點頭:
“朕知你重情義,但有些事情,你要掂量清楚。”
“老奴知錯,請聖人賜罪,”高力士撅著屁股,匍匐跪地。
他知道聖人這句話是在敲打他,因為高力士平日裡受齊浣影響,多少有點太照顧東宮了。
李隆基上前攙扶起對方,柔聲道:
“你是朕之家老,朕於宮中足可信者,惟汝也,以至親王外戚,儘皆尊你,這是朕賜予你的榮耀,朕又豈會怪罪。”
高力士老淚縱橫的說了一些感恩的話,不停的以袖擦淚。
李隆基看在眼中,算是放心了,在他這裡,東宮與內侍省,絕對不能有任何勾連,否則他會非常危險。
而高力士是他的老人,他舍不得乾掉對方,所以隻能乾掉齊浣,斷了這條線。
“十八郎最近都在做什麼?”李隆基看似隨口問道。
高力士哽咽道:“謹小慎微,並無任何逾越之舉,身居家宅,足不出戶。”
“怎麼還不出門呢?朕又沒有囚禁他,”李隆基故作不滿道。
高力士趕忙道:“回聖人,許是無事可做吧。”
正如李隆基猜想的那樣,李琩那句為齊浣辯白的話,高力士這邊是認這個人情的,雖然沒有任何幫助。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
“十六衛有空缺的話,讓他去吧,皇室宗親,戍衛京師,是他的分內之責。”
高力士頓時大驚,跪地道:
“聖人不可!”
他一瞬間就明白李隆基的心思了,聖人是要試探李琩,正如當年試探舊太子李瑛一樣。
這是要命的安排,李琩一旦出點問題,雖不至於再被誅殺,但貶為庶人,發配流放,是完全有可能的。
李隆基見狀,頓時雙目一眯,臉色陰寒道:
“力士在想什麼?”
高力士汗流浹背,心知自己情急之下,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