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空氣,像是美酒一樣,清冽甘甜,卻又容易上頭。
“真的不能再喝了.......”
這次酒醒的很快,中午與韋、王二人飲了一場,李琩腦子蒙蒙的,結果人家兩個依舊如故,醉醺醺的回去上班了。
而李琩則是睡到了傍晚掌燈的時候,腦子才清醒過來。
不要覺得整天醉酒是在消沉度日,恰恰相反,人情世故,大多起於酒場。
不信的話,就眼下的長安城,各個大小衙門轉一圈,你會發現,其中有很多,身上都帶著酒氣。
曾經有一位官員說過,我這個官,就是喝酒喝上來的,可見升官的途徑五花八門,大家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條路。
此時在一旁服侍的,仍是雲娘。
能被韋堅打算送給太子的女人,絕對不會差,模樣、身段都是出類拔萃,尤其是會說話,彆看人家是名舞伎,聲線也是特彆好聽的。
長相清純,穿衣清純,舉止清純,就是人不怎麼清純,被李琩睡過之後,什麼葷段子都敢說。
“我不信,阿郎身邊這麼多侍女,這幾年來,就隻有楊孺人一位侍寢的?”雲娘蹲在地上,為李琩洗腳道。
在燈燭的映照下,雲娘的婀娜的背影被長長的拖拽在地麵,像在一隻大水梨。
李琩笑道:“這不是多了一個你嗎?”
“切~~奴家不信,”雲娘撇了撇她那鮮紅的小嘴兒。
不信也沒辦法,事實確實如此,李琩憑借記憶得知,前身壽王,還真就不亂搞,除了楊太真之外,連陪嫁女楊絳都沒有碰過。
當然了,這是有說法的,因為楊玉環一直沒能生育,而陪嫁女本身就是一道保險,在確定主母不能生養之後,陪嫁女才會上場,生下子嗣過繼給正妻,以保證血脈不亂,以及聯姻的完整性。
這就是為什麼,陪嫁女一般都是庶出妹妹或者庶出堂妹。
前身壽王比較固執,妻子多年不育,他仍舊抱有期望,可惜了.......
李琩抬起濕腳,從雲娘半敞的襟口探了進去,惹的後者一陣嬌嗔。
隻見雲娘揚起細長的脖頸,紅著臉道:
“阿郎飲酒過於豪邁,這就是你為何每每醉酒的緣故,想要在宴場中撐的夠久,其實是有訣竅的。”
李琩大概也總結出來了,自己確實喝得有點猛,沒辦法,遇到的酒友一個比一個會勸。
就比如那個李適之,這老小子自己沒喝幾杯,全勸彆人了,但是人家手裡的酒杯,就沒有放下來過。
不怎麼留意的話,還以為他一直在喝呢,實際上一杯酒能被他吧唧半天。
“雲娘教我,”李琩笑嗬嗬道。
雲娘俏皮的挑了挑眼眉,將李琩不規矩的右腳拔出來,開始講解起她這麼多年在平康坊的所見所聞。
眾所周知,在大唐,女子能夠長的這麼標致,必然有不尋常的出身,因為平常人家,養不出漂亮女兒。
就算生下來漂亮,吃的不好用的不好,生活習慣不好,漸漸也醜了。
而雲娘細皮嫩肉的,不但樂舞高超,還習字畫,談吐之間不像是平康坊那些流水線產出來的藝伎。
況且雲娘說著一口地道的長安話,也是直到今夜,李琩才知道人家竟然姓韋。
“你在王府的所見所聞,不會賣給韋堅吧?”李琩搖頭苦笑。
雲娘的父親因為與中宗皇帝李顯的韋皇後是近親,雖然什麼都沒乾,但也受了牽連,被貶為庶人,後來生下雲娘。
本來一家子在長安做個老百姓也還湊合,結果十年前李隆基不知道抽了哪門子瘋,又翻出舊案,將當年獲罪的官員親眷,降為賤籍。
雲娘的父親成了修渠的苦力,以前沒乾過粗活,受不了那個罪,扛不住累死了,母親成了殿中省尚衣署的一名奴婢,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當時雲娘尚幼,被送進了平康坊南曲的一家妓坊,這裡麵很多幼女,都是罪臣之家眷,其中也不乏姓韋的。
因為韋家丟不起這個人,所以收走了雲娘的姓氏,後來李隆基大興教坊,韋堅為逢迎其好,以自身家財聘請良師,負責教導平康坊內那些韋家出身的女孩。
韋雲就是其中之一。
“我與韋堅,並沒有見過幾次,他是出身大支彭城公房,我們這一支,四十年前因族內多出駙馬,才被稱為駙馬房,是小宗,”
雲娘抿著嘴唇,神情失落道:“我隻伺候阿郎,您的外事不要說給我聽,我是賤籍,惟演練樂舞,求阿郎歡心。”
京兆韋氏,是一個盤踞在關中的超級大家族,有定著九房,最牛逼的是逍遙公房、勳國公房、彭城公房三支。
韋雲她們這一支,還就是從韋皇後時期才開始支棱,可惜風光太短,被李隆基乾掉一半。
要不是礙於京兆韋大宗實力過於雄厚,李隆基能將駙馬房給滅族。
大唐眼下的風氣,是非常開放的,很多官員在外麵都與伶人相好,運氣好的甚至都能被帶回家裡做妾。
至於改一改賤籍,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後世某考試都能頂替,唐朝還改不了個賤籍?
廢太子李瑛的生母,不就是娼妓賤籍嗎,不影響人家成為皇帝的麗妃,雖然史書上美名其曰:出身音樂世家。
神特麼音樂世家,在大唐,搞音樂的就沒有世家一說。
李琩對於雲娘,談不上什麼憐憫,人家雲娘自己也不覺得自己可憐,這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
吃穿不愁,還能搞樂舞,這已經很滋潤了。
“今日我和韋堅聊了很久,這個人是有大才乾的,”
李琩正色道:“今後他再來,我會讓你待客,如果他暗中對你有什麼囑托,不要瞞著我。”
雲娘笑道:“我是阿郎的奴婢,是伺候您的人,奴家瞞誰都不會瞞您。”
李琩笑了笑,伸出食指按在對方柔軟的紅唇上:
“我不看伱怎麼說,我隻看你怎麼做。”
雲娘忽的張口,潔白的牙齒將李琩的食指咬住,眼波流傳,妖嬈動人。
李琩把持住了,因為今天身體不適。
......
每天夜晚,李琩都會抽出一些時間,寫稿子,不是寫什麼故事,而是回憶當前大唐行政體製以及社會經濟製度,是如何延伸而來的。
每寫完一篇,他就會在腦子裡硬記一遍,隨後燒掉,所以他寫稿所用的紙張,是最便宜的粗麻紙。
說到大唐的社會和經濟製度,首先避不開的,就是均田製了。
在南北朝時期,北方遊牧民族的劫掠式財政,逐漸向定居式財政轉移,隨著鮮卑族與漢族之間的大融合,到了北魏時期,由魏孝文帝頒布,均田製開始正式施行。
之後,北魏傳給了東、西魏,又傳給北周、北齊,最後由隋朝繼承,而唐朝的各項製度,幾乎是照辦隋朝。
所以才有那句:秦做嫁衣漢來穿,唐借隋運三百年。
均田製的本質,就是土地由國家分配,然後國家視家庭情況而征收賦稅,整個製度設計,看上去是非常公平的。
問題是出在落實不了。
李琩從自己前世所了解的曆史知識得知,單以唐玄宗時期而論,全國人口共有八百九十一萬戶,而這其中,不需要繳納賦稅的竟然高達三百五十六萬戶。
那麼律法規定,不需要繳納賦稅的人群,是皇室、鰥寡(老而無妻或無夫)、僧道、殘疾、重病、奴婢、軍籍、有門蔭的官員後代等等。
那麼這個群體,怎麼能占到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呢?
方法有很多,僧籍道籍,占用軍籍,依靠豪族,充當色役等等等等。
李琩越是回憶,越是膽戰心驚,大唐的財政局麵,實際上是非常爛的,因為他沒有像隋朝那樣,時不時的來一場大貌索閱,清查天下戶口。
他們的征稅體製非常之差,下麵的官員態度非常消極,他們不會從根上解決,隻會盤剝百姓。
怎麼解?
李琩心情沉重的歎息一聲。
這是一個即使換掉李隆基,也很難去改變的局麵。
但是可以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