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去逸入宮了。
而且是被帶到了聖人寢宮,賜食,待遇不可謂不高,幾乎與寧王無異。
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李隆基生母離奇死亡之後,他才九歲,被姨媽竇氏撫養長達六年之久,所以與張去逸兄弟幾個,從小就在一起,感情頗深。
不過.......那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李隆基重感情,現在的李隆基,隻是表麵重感情。
“有這等事?”李隆基啪的一聲拍在餐幾上,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張去逸老淚縱橫道:
“臣的女兒,您的外侄女,耍小聰明,得罪了壽王,如今被人家汙了名節,少陽院是萬萬去不得了,懇請聖人,將小女改賜壽王吧。”
高力士在一旁裝腔作勢的又詢問了一遍詳細經過,也是一陣唉聲歎氣:
“既是鹹宜公主先開的口,不願意大可回絕了,張二娘這欲拒還迎的態度,不是給自己挖坑嗎?壽王何曾受過這等屈辱?”
怎麼沒有?媳婦被搶的屈辱,沒這個大嗎?張去逸在內心嘀咕道。
在這種事情上麵,張去逸還是拎得清的,罪責隻能往自己閨女身上推,你不能去責備聖人的兒子,因為宗室不容玷汙,尤其是皇室。
我隻是你表弟,人家倆都是你的種,彆的事情或許還能公道點,這種事情上麵,不是我的錯,也是我的錯了。
李隆基點了點頭,看向高力士:
“先跟中書省打個招呼,冊命不發,再跟寧王說一聲,隋王妃的事情,朕有意自己做主。”
“這恐怕不好吧?”高力士嘴角一抽,陪著唱雙簧道:
“聖人是親口允諾寧王,全權主持的,如今應已在張羅了,這個時候收回成命,恐讓寧王難堪啊。”
啥?怎麼還牽扯著寧王?張去逸一臉懵逼,意識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為複雜。
果然,李隆基臉上也現出一副為難的表情,似乎是在咀嚼著高力士的勸說。
皇帝賜婚,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尤其是李隆基這樣的集權皇帝,但是人家當月老的時候,考慮的比彆人反而更多。
李武韋楊四大家,如今仍舊是關中集團的核心所在,也是大唐最大的聯姻集團。
接下來便是河東貴族集團,以及東京洛陽貴族集團。
李隆基兒子們的正妻,基本出自這三大集團,比如老大李琮,妻子出自關中集團扶風竇,老二李瑛,妻子河東薛,老三太子李紹,妻子京兆韋,老四李琰,京兆韋.......
而李琩,是弘農楊,李琦如今尚未娶親,曆史上是河東並州武家。
而張去逸的家族,是南陽張氏,屬於洛陽貴族集團,郭子儀的太原郭,屬於河東貴族集團。
總體概括起來,如今把持大唐王朝國政的,就是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兩京走廊貴族集團。
所以在李隆基看來,張去逸與郭子儀,都是符合最基本條件的,但是,寧王那邊他確實是答應的,而且還是李琩自己拿的主意。
李隆基現在主要是想穩住自己這個兒子,讓李琩老老實實過繼出去,再娶個媳婦,如果收回原先的決定,怕是李琩又會搞出什麼幺蛾子,寧王臉上也掛不住。
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表弟,該照顧誰的麵子,張去逸都能想明白,何況李隆基。
所以李隆基一直在保持沉默,而高力士更是咬死了不能讓寧王難堪。
這下好了,張去逸本就是個心理素質不行的,剛才說的話,也都是來之前女兒交代的,如今突發狀況,他沒有那個應對能力,傻愣愣的坐在那,無所適從。
李隆基年輕時候,習慣了拍板拿主意,這也是他的本性,他的性格本來就比較果斷強勢。
但是換了那麼多宰相之後,他改變了不少,自己直接決斷的次數越來越少,大多時候是讓臣子們自己領悟。
他現在就是這副德行,一臉深沉的坐在那裡,仿佛是在思索什麼大事,實際上心思已經轉到剛才排練的樂曲上麵了。
這種姿態,反而會給人一種聖人深不可測的感覺,可不就是深不可測嘛,你能想到人家現在是在想著琵琶嗎?
那麼這個時候,高力士就得說話了,隻見他來到張去逸身旁,小聲道:
“這件事,張公最好是見一見寧王,咱們做臣子的,總不能讓聖人為難吧?您說是吧?”
“是是是,高將軍說的是,”
張去逸偷瞄了一眼閉目沉思的聖人後,心裡也是悲歎一聲,彆人都覺得你厚待我們家,也就我們自己清楚,你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伱現在是聖人,已經不是從前的三郎了。
.......
休沐的那兩天,韋堅一直都在安興坊。
這裡有聖人新賜的隋王宅,如今將作寺的工匠正在裡麵修繕改補,而且工期很快。
韋堅本以為,壽王會抽空來看看他的新宅,所以他才打定主意守株待兔,宮裡不便談的事情,咱們宮外談嘛。
結果呢,沒等到李琩,等來了王鉷的好大兒,王準。
王準還帶著大量的珍品家居器物,一股腦全給擺進了壽王宅。
韋堅這時候才意識到,事情好像有點脫離他的預料,於是休沐過後,他讓弟弟韋蘭在將作寺盯緊李岫的動靜,而他自己則是去了一趟少陽院。
他本不想這麼頻繁的去十王宅,但事關重要,隻能是冒險了,你們就當是我們兄妹感情太深,幾天不見麵,就想的不行。
與太子李紹的對話,韋堅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是太子神情之間遮遮掩掩,讓他意識到,這位本不擅隱藏心思的太子,肯定有什麼事情瞞著他。
於是韋堅借口探視妹妹,去了韋妃的育兒院。
育兒院,自然就是養育孩子的地方,韋妃已經給太子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李僴(xa),如今才兩歲。
不過育兒院,可不是隻有李僴,實際上李僴已經是太子的第六個兒子了。
這裡曾經還住著一位曆史上的唐朝皇帝,現名李俶[chù]的唐代宗李豫,不過李俶三年前搬去了百孫院,已經不在這裡了。
韋氏是正妃,等於太子所有子女的嫡母,所以眼下的諸兒女,都稱他為母妃。
韋堅看到自己的妹妹對太子所有的子女都是一視同仁,內心還是感到很欣慰的,同時也很擔心。
欣慰的是,妹妹善良的天性,會得到太子一乾子女的敬愛,擔心的是,太善良了,會吃大虧。
韋妃帶著自己的哥哥,登上一處僻靜的假山,坐下後笑道:
“三天兩頭來這裡,小心禦史台的告你一狀。”
韋堅不以為意的笑道:
“禦史台那幫人,也不是總開金口的,不然豈不成了立仗馬?”
人家看的就非常透徹,禦史台想要搞一個人,會認真籌備,權衡形勢,然後集中火力,一舉搞死。
如今東宮和李林甫的矛盾,已經擺上明處,那麼禦史台會在雙方大乾之前,選擇蟄伏,靜觀時機。
如果在此之前,動不動就舉報這個,攻訐那個,容易攪亂朝局,讓本來清晰的局麵,變得複雜多變,難以應對。
王忠嗣可不是禦史台的老大,他那個叫做充禦史大夫,具體來說,就是以原先的左羽林軍上將軍這個本職官,充當禦史大夫使職。
使職是臨時性質的。
那麼禦史大夫去哪了?需要王忠嗣暫時充當一陣呢?人家去安排自己爺爺和親爹的改葬事宜了。
因為是在辦白事,所以不能入宮參加千秋節,不過節日一過,人家就已經回京了。
此人的爺爺叫李承乾,親爹叫李象,他叫李適之,刑部尚書兼禦史台大夫。
韋堅一步一步的套著妹妹的話,基本清晰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糊塗啊!”韋堅歎息道:
“因小失大,不過如此,身為儲君,與自己的兄弟計較一個女人?有何意義?張去逸算個什麼東西,娶他的女兒,又有何用?擺設而已嘛.......”
韋妃是個嘴巴非常嚴的人,哥哥在她這裡的牢騷,她一個字都不會吐露出去。
也正因如此,韋堅才敢當著妹妹的麵這麼說,主要還是希望妹妹能夠在平日裡,能夠阻止太子的一些幼稚舉動。
“好了,太子的奏疏已經遞上去了,說什麼也晚了,”
韋妃天真道:“張去逸雖無職事,卻是聖人至親,他如果心向著太子,總是好的。”
“我的傻妹妹,”
韋堅苦笑道:“連太子都知道,想用我韋堅,就必須讓我的妹妹做正妃,張去逸恐怕也是打的這個主意,好在這個人是個蠢貨,我並不放在眼裡,不過張氏進來之後,你要處處提防,此女風評不好。”
得到這個消息的韋堅,已經打消了與李琩見麵的念頭,太子糊塗啊,聖人搶人家媳婦,你也要搶嗎?
彆的都能學,這個你也敢學?
離開育兒院的韋堅,又重新恢複了正常的姿態,閒庭信步,麵帶微笑。
他接下來要去拜見禦史大夫李適之,對方如今還未返回皇城履職,人家剛辦完家裡的大事回來,自己拜會慰問一下,也屬情理之中。
至於修內庫的事情,隻要不是李岫乾,其他人,他倒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