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隱藏在陰影中的人,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寬大的黑色鬥篷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露出一截蒼白得近乎病態的手腕。
營帳內的燭火突然搖曳起來,將他的影子拉長扭曲,如同一隻蟄伏的猛獸。
“趙文光之前,不過是一個沒什麼人注意的小角色,聖教自然不會把他這種人放在心上。”暗夜教使者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砂紙摩擦般刺耳。
“原本他也在刺殺名單之中,恐怕就隻是運氣比較好,所以才僥幸活了下來吧。”
慕容達宇意外地橫了對方一眼,濃密的眉毛幾乎擰成一團。
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彎刀,鎧甲隨著呼吸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營帳外,北狄士兵巡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在他的印象中,這位暗夜教的使者,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過去三個月裡,他們見過不下十次,但對方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句。
這次竟然話這麼多。
此刻營帳內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氛圍,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慕容達宇眯起眼睛,銳利的目光如同草原上的鷹隼,試圖看透這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家夥。
儘管是靠暗夜教的幫助,北狄鐵騎的戰鬥力才能有如此巨大的提升。
慕容達宇對暗夜教,卻也沒有什麼好感。
“我沒興趣聽你們的狡辯,就算排除了趙文光這個意外,你們在雪淵關的計劃也同樣失敗了。”慕容達宇猛地拍案而起,案幾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濺在地圖上,暈開一片暗色的水漬。
“這種事情,我不希望發生第二次。不隻是我,大王也同樣不會想知道,你們暗夜教如此無能。”
他的聲音如同悶雷,在營帳內回蕩。帳外的親衛們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半步,彼此交換著不安的眼神。
“你……”使者憤怒地想要反駁,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
慕容達宇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最重要的是,你們對於守將祝明遠的情報,根本就是大錯特錯。”他大步走到軍事地圖前,沾著茶水的手指重重戳在“雪淵關”的位置上,羊皮紙被戳出一個凹陷。
“這家夥非但不是一個無能的二世祖,反而是一個狡詐無比的家夥。”慕容達宇咬牙切齒地說著,臉上的刀疤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他永遠記得,情報中對這個家夥的描述。
慕容澤就是被祝明遠假裝投降的模樣蒙蔽,最終慘死在亂箭之下。
“如果不是慕容澤相信了你們的情報,根本就不會出現如此嚴重的誤判。雪淵關這次敗仗,你們暗夜教要負全部責任。”他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後幾乎是在咆哮。
帳外的戰馬不安地嘶鳴起來,遠處的號角聲此起彼伏。
暗夜教使者沉默了片刻之後,發出桀桀桀的怪笑聲。那笑聲如同夜梟啼鳴,令人毛骨悚然。
他緩緩抬起手,熄滅的蠟燭突然自行複燃,火苗呈現出詭異的幽綠色。
“原來如此,你說了這麼多,隻不過是想推卸責任而已。”使者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卻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脅意味。他向前邁了一步,身上的黑色鬥篷無風自動。
“放心好了,我們暗夜教可不會像你們一樣,隻會想著如何推卸責任。這次雪淵關的失敗,的確是我們暗夜教的失誤,這一點我們承認。”
“不過現在大軍壓境,如果再出現什麼意外,可不要推到我們暗夜教的頭上了。”使者說完這句話,整個營帳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慕容達宇等的就是這句話,營帳內的燭火忽明忽暗,映照著他陰晴不定的麵容。
雖然此次失敗的原因,主要還是在慕容澤的身上。這位先鋒大將太過輕敵,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
可他身為三軍主帥,也絕對脫不了乾係。戰敗的消息一旦傳回王庭,必將引起軒然大波。
儘管北狄人性格粗獷,向來崇尚武力解決問題
但是能夠坐到慕容達宇這個位置上的人,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權力鬥爭從來都是暗流湧動。
任何細微的失誤,都有可能讓他萬劫不複。大王的脾氣他是最清楚不過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敗軍之將。
尤其是,最近幾年大王的性格脾氣越發的詭異。
處在他這種敏感位置上,就越是要謹小慎微步步為營。
有了暗夜教出來背鍋,慕容達宇總算是徹底地放下了心。他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
終於有心思,研究現在的戰局。他轉身走向營帳中央的沙盤,目光凝重地審視著雪淵關的地形。
雪淵關的防禦之強悍,出乎了慕容達宇的預料。
他們進攻了好幾座大周的城池,也不是每一個都能兵不血刃地拿下。
但從未遇到過如此頑強的抵抗。那些城池的守軍雖然拚死抵抗,但終究實力懸殊。
在強大的北狄鐵騎麵前,他們的反抗都顯得那麼徒勞。往往堅持不到半日就會潰敗。
隻要有幾個北狄鐵騎衝上城牆,那些守軍幾乎很快就會被擊潰。這是他們屢試不爽的戰術。
雪淵關卻不同。這裡的守軍不僅訓練有素,而且士氣高昂。
那些大周的軍士,竟然能跟北狄鐵騎打得有來有往。這在以往的攻城戰中從未出現過。
尤其是其中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十分強悍,手持斬馬刀,所向披靡。竟然沒有任何北狄鐵騎,能夠擋住他一招。
進攻隻持續了半個時辰。
慕容達宇就下令:“鳴金收兵!”
很快,正在進攻的北狄鐵騎,就如同潮水一般地撤了下來,迅速脫離戰鬥。
“竟然這麼快就退兵了?”趙文光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站在城牆上,望著如潮水般退去的敵軍。
李霸天大喇喇地往城牆上一坐,擦拭著已經豁了口的斬馬刀。他的鎧甲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
“還以為這次能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北狄大軍怎麼比先鋒部隊還不成器。”他撇了撇嘴,“沒意思。”
城頭上的守軍們麵麵相覷,都不明白為何敵軍突然撤退。
“那個使斬馬刀的壯漢是誰?”一位將領問道:“我們的勇士竟然無人能擋他一招。”
慕容達宇陰沉著臉:“暗夜教的情報有重大疏漏。傳令下去,全軍休整,派出更多斥候偵查。”
與此同時,雪淵關內,守軍正在抓緊時間修補城牆。趙文光巡視著防線,不斷下達加固防禦的命令。
“把弩箭都準備好,”他對士兵們說道:“下次進攻會更猛烈。”
趙文光回頭看向雪淵關城內的方向,粗糙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城牆上的箭痕。
他臉上滿是擔憂之色,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殿下,你究竟在做什麼?”
楚世昭剛剛離開之後,就一直沒有動靜。
莫名的焦躁在趙文光心裡盤旋不去,像隻煩人的蒼蠅。
要不是一直跟楚世昭並肩作戰。
並且在雪淵關最危急的時刻,楚世昭不惜以身犯險。
親自帶領數百冰狼騎,去偷襲牽製北狄大營。
給他們爭取重新休整的時間。趙文光甚至都要忍不住懷疑,這位皇子殿下會不會是……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儘管對楚世昭有信心,可心中不免還是有些忐忑。
而且趙文光能感受得到,許多雪淵關的將士,其實也有這樣的擔憂。
他們之所以士氣如虹,敢於跟北狄鐵騎拚死血戰。
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不就是身為皇子的楚世昭,也在跟他們一起戰鬥嗎?
殿下從不躲在後方,總是親臨最危險的地方。
堂堂皇子,都拿起刀子拚命了。
他們這些大頭兵,哪裡還有不拚命的理由。
可以說正是因為楚世昭,雪淵關的守將們,才能硬是用血肉之軀,擋住了北狄的瘋狂進攻。
可現在,楚世昭這個主心骨一直不出現,就難免不讓人多想了。
一時之間軍心浮動。趙文光不得不提高嗓門,用更嚴厲的語氣下達命令,試圖壓住這股不安的情緒。
雖然所有將士,都被趙文光指揮得團團轉。他故意安排繁重的防務,讓士兵們忙得腳不沾地。
但人心就像漏水的皮囊,再怎麼堵也止不住猜疑的滲透。
許多將士,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奇怪了,怎麼沒看到四皇子殿下呢?”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語氣裡滿是疑慮。
“剛才離開城牆就沒有回來,你們說四皇子該不會是……”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看到敵軍實力太過強大,所以逃跑了吧?”另一個聲音接話道,帶著幾分譏諷。
“胡說八道!”一個年輕的聲音激動地反駁道:“四皇子殿下絕對不是那種人!”
“切,你又知道什麼?人家可是皇子,命金貴著呢。”先前那人冷笑。
“如果皇子殿下要跑,為什麼之前不走,反而現在走?”年輕士兵不服氣地爭辯。
“說不定是因為之前敵人來得太快,根本就來不及逃跑。”年長的士兵分析道,聲音裡帶著世故。
“所以才裝著跟咱們並肩作戰。剛才敵軍一退,馬上就跟著那些老爺兵跑了。”
“那可是皇子,怎麼能隨隨便便死在這裡。”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卻讓人聽得心頭火起。
“既然皇子都逃了,那咱們還在這裡拚命乾什麼?”最可怕的問題終於被拋了出來。
“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話未說完,鐵靴踏在城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這個提議,還真讓不少人心中略微一動。
隻不過,還不等他們有所動作,遠處巡邏到此處的冰狼騎,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下一刻刀光突現。
速度之快,哪怕是這些經曆過戰場廝殺的軍士們,都沒反應過來。
鼓動其他軍士逃走的那名士兵,下意識地把手伸向後腰,結果卻抓了一個空。
他捂著喉嚨,滿臉不甘地倒了下去。
片刻的寂靜過後,周圍的將士們頓時暴怒起來。
“你這家夥憑什麼隨便殺人?”
“馮老三隻不過是抱怨幾句而已,他也是為了守護雪淵關拚死血戰的有功將士,你們憑什麼隨便殺人?”
“殺了這個家夥,給馮老三報仇。”
周圍幾十個雪淵關的將士紛紛拿起長槍,鋒利的槍尖對準了殺人的冰狼騎。
他們雖然也在一直跟冰狼騎並肩作戰。
可很多人,互相之間卻並不認識。
在這些雪淵關的將士看來,他們隻不過是湊在一起抱怨幾句,又不是真的打算逃跑。
結果這個冰狼騎的家夥上來就殺人,這也太過分了。
城牆上就這麼大點的地方。
這裡發生的事,很快就傳播開了。
“什麼,冰狼騎隨便殺害我們雪淵關的人?這些家夥瘋了吧?”
“這裡麵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也有比較理智的將士,提醒周圍的袍澤。
“誤會個屁,不管有什麼誤會,他們都不能隨便殺人啊?”
“嗬嗬,我在這拚命守城,下一刻就死在自己人的手裡。該不會等一下,也有人要把我傻了吧?”
幾乎是很短的時間,這件事就發展成了雪淵關的將士,與冰狼騎之間的對峙。
不久之前還並肩作戰的戰友,現在卻是握緊刀劍互相警惕著。
趙文光聽到這個消息,腦袋都要差點炸了。
他很清楚,這件事如果不能處理好。
這雪淵關甚至都不需要北狄鐵騎進攻,他們自己人就能殺個頭破血流。
於是趕緊讓人帶著自己,趕到了事發的地方。
“你們都瘋了嗎?怎麼能用武器對準自己的戰友,都給我把武器放下!”趙文光怒喝道。
隻可惜,並沒有人聽他的。
哪怕是祝明遠那種廢物,如果真發起怒來,將士們其實還是會聽的。
隻可惜,趙文光是被臨時提拔上來的。
雖然有權指揮軍隊,在軍中的聲望卻並不是特彆的高。
“我特麼。”眼見沒人動,趙文光心中暗罵了一句,也隻能壓下脾氣,耐著性子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