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整，四號琴房。
聽完季洋的最後一遍演奏，李安非常滿意，但並沒有著急宣布下課。
“啊？”
麵對老師的委任，小季師姐有點蒙圈。
“怎麼？”
李安將手中的門票輕輕放到琴板上，輕笑道：“反正你晚上也沒事。”
“不是不是，”小季師姐搖頭，她的問題不在這裡，“老師你晚上不去看嗎？”
李安：“晚上我得帶琳琳去師爺家吃飯，明天上午就得走了。”
可即便是這樣，小季師姐還是有些不理解，眼前這張門票可是老師的位置，吞吐道：“老師，這張票給我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李安糾正道，“給你留個好位置是讓你去聽音樂的，又不是讓你去應酬什麼，到時候甭管旁邊坐誰，你聽你的音樂會就行了。”
五分鐘前，剛剛下課的小季師姐接到任命，將由他代表老師去觀看今晚孟安華的個人作品音樂會。
“誰會坐在我旁邊？”小季師姐越聽越心驚。
李安想了想：“應該是林俊榮老師吧。”
林俊榮老師！蓉愛的駐團作曲，蓉城的一級作曲家林俊榮老師！
小季瘋！
“彆慌嘛，”李安端起茶杯道，“你不是一直對作曲感興趣嘛，我已經和林老師打過招呼，到時候主動點，和林老師留個微信。”
“老師~~”小季師姐要感動哭了。
李安：“哎呀，小事，等我這次回來肯定還得和孟安華一起吃頓飯，到時候你跟我一起，有什麼想谘詢的你就儘問他。”
小季師姐：“老師~~~我一定不會耽誤練琴。”
李安：“嗐，本身就是相輔相成的兩個專業，我相信你不會耽誤練琴。”
“保證！”一頓小季師姐捂臉，隻露出眼睛不敢看老師，“媽呀，太突然了！”
李安：“當時陳璿給我說你喜歡作曲，想在這方麵發展，把手拿下來。”
小季師姐立馬放下手，揚起臉，也用糾正的口吻解釋道，“是好奇！”
李安笑：“好好，是好奇，當時我覺得挺好，到了大學，想往什麼方麵發展都可以嘗試，並不是說隻能練琴，我支持你向興趣靠攏。”
“但是當時我也沒問你，為什麼呢，你和她說了，沒和我說，我就尋思你是不是還有什麼顧忌。”
小季師姐插話：“我擔心您覺得我不專心，當時還在搞樂隊。”
李安：“後麵呢，你樂隊演出我聽了，你的創作我也聽了，包括你給琳琳和小北寫的二重奏其實我都知道，說真的，都挺不錯。”
小季師姐激動：“真的嗎老師？”
李安：“真的，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我才這麼說，我認為你有這方麵的天賦，不客氣地說，你在創作上的天賦大於你在演奏上的天賦。”
小季師姐不知該說什麼了，“謝謝老師。”
李安擺手：“我相信隻要你堅持，一定能在創作方麵有所領悟，至於能走到哪一步，這誰也不好說。”
小季師姐：“老師我能說一句嗎？”
李安：“嗯。”
小季師姐：“老師我沒有幻想成為一名作曲家，絲毫沒有這種想法，我隻是想把一些生活裡的點滴變成音符，用旋律的方式記錄下來，如果周圍的人能夠喜歡我當然開心，但是無論能不能得到他人的認可，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生活的記錄。”
李安聞言笑了起來。
小季師姐點頭，再次迎向老師的目光：“嗯，這就是我想說的話。”
“很浪漫，”說著李安搬了把椅子坐到鋼琴對麵，“用音樂創作的方式來記錄生活，如果換一個人對我這麼講，可能無法讓我信服，但是你說，我信。”
小季師姐笑出聲：“老師您彆抬我了，我怕我飄了。”
李安：“你不會的，而且我也是就事論事，其實在我眼裡你最大的優點是有主見，踏實，你知道自己要什麼，我一直覺得你和琳琳性格有很多相似之處，但是你倆又不一樣，有時候她是咬著牙去做一件事，她會逼自己，而你能看清眼前的情況，兼顧自身處境做出恰當選擇。”
小季師姐：“琳琳還小。”
李安：“或許吧，但是已經養成的性格不容易改變，我並不是說她這樣不好，隻是相比而言你會讓我更放心。”
忽然，“還記得咱們之間的一次聊天嗎？是你高三上半學期的某天晚上。”
小季師姐：“啊？”
“等等。”說著李安兩眼一眯回憶起來，片刻手指豎起，“應該是十一月月初。”
聽到十一月月初小季師姐馬上想起了那晚，老師不提她都快把那件事忘了。
“我想想啊老師，”小季師姐也短暫地陷入回憶，“十一月五號。”
李安：“五號是吧，還是年輕人記憶力好。”
小季師姐：“因為我記得前天是三號。”
李安樂：“好了好了，你暫停一下，那天上課狀態不好吧，踏板踩得一坨啊。”
小季師姐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李安：“對吧，這才應該是你當時的反應啊，當時我逗你，一點反應沒有，我就估計你有事，下課了我要走，你讓我等你一會兒，說和我一起出去，說的是要買點東西吧，那天你爸你媽還不在家。”
小季師姐：“是滴。”
李安：“路上和我墨跡，最後坦白了，原來是出現感情問題了。”
小季師姐：“哈哈哈。”【卷一：159章】
李安：“還是一個平時玩得比較好的男同學，和你表白了，你對人家也挺有好感的，他後來考哪去了？”
小季師姐：“蘇大。”
李安：“哎喲，小夥子還可以啊，現在還有聯係嗎？”
“老師你的語氣~”小季師姐又被逗樂了，“偶爾聊兩句，點點讚什麼的。”
李安：“好好好，當時呢，你直接給人家拒絕了，然後和我難受，說你還真的挺喜歡人家的。”
“當時確實挺喜歡的，”小季師姐輕聲回憶道，“也挺難受的。”
李安：“能不難受麼，上課都打不起精神，你有一句話我記得特彆清楚，聽完我就覺得季洋肯定能考上。”
小季師姐：“哈？哪句話。”
李安：“你說你不想影響他在學校的學習，也不想讓他影響到你在家練琴。”
小季師姐現在想想也是：“嗯。”
李安：“你能說出這句話，並且也真的拒絕了，我就覺得，厲害，老師也是從你們這個年齡過來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當時情況下做出這樣的決定，得多難受啊，拒絕一個喜歡的人的表白。”
“這是一件事，包括你上了大學之後，參加樂隊又主動退出，從這兩件事上就能充分說明你雖然年齡不大，但是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懂得取舍，能克服情緒，這些都是我親眼看到的，從你身上感受到的。”
“所以你說你想在接下來的音樂學習旅程中用屬於自己的音符記錄生活，我很欣賞，很佩服。”
“我相信你已經有了堅定的想法，並且也做好了準備，那我沒有任何理由不支持，季洋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有你爸你媽你老師在背後支持你，你隻用堅定地往前走就可以了。”
良久，鋼琴前響起一聲輕輕地嗯。
“謝謝老師。”
一句謝謝根本無法表達小季師姐的全部情感。
得遇良師，何其有幸。
“謝我簡單，晚上大大方方去參加孟老師的作品會，昨天晚上走台的時候我每一首作品都聽了，真的非常不錯，你會有收獲的。”
“期待期待，”小季師姐伸手將琴板上的門票小心拿起，一邊收進譜夾一邊輕聲繼續說道。“老師，還是得感謝您。”
李安一聽這口氣，疑聲問道：“這又是哪出？”
“那天晚上我其實並沒有那麼堅定，”小季師姐坦言，“雖然我拒絕了他，可是心裡還在搖擺，是您後麵的話讓我下定了決心。”
李安一怔，接著語氣都柔了三分：“你啊，唉，為什麼誇你呢，彆怪老師就行。”
小季師姐搖頭：“當時您說如果因為戀愛導致沒考上大學，先彆說對不對得起父母，您問我對不對得起自己這些年的努力，不瞞您說，我當時第一時間的想法是未來我可以拚儘全力，但是高三隻有一次，是您提到的父母，讓我冷卻下來。”
“現在想想當時還是有點衝動的。”
李安：“不衝動叫年輕人嗎，你就告訴我，你後不後悔。”
小季師姐：“不後悔。”
李安：“遺不遺憾？”
小季師姐：“不遺憾。”
李安：“還喜歡嗎？”
小季師姐想了想，“好像沒有當時的感覺了。”
李安笑：“有沒有感覺是你的事，反正現在也沒人阻攔你了，大學不戀愛等什麼時候，當然，我不是鼓勵你去戀愛，但如果再遇到讓你心動無比的人。”
說著李安忽然停下，小季師姐一愣。
“記得給我分享一下，我保證裝不知道。”
“哈哈哈哈！好的老師！”
中午和小季吃飯的時候，李安收到了小車的信息。
‘老師，一點半之前肯定到店裡！’
李安回複：不著急，注意安全就好。
本想問問兩個孩子吃什麼，想了想李安也沒問。
放下手機他問季洋：“我們打算讓琳琳和小虎一起補英語，你覺得有問題嗎？”
小季師姐：“您覺得有什麼問題呢。”
李安：“我其實覺得沒問題。”
小季師姐：“徐阿姨呢？”
李安：“她也覺得沒問題。”
小季師姐：“那您還認為有什麼問題。”
李安：“你給我問住了，可能是當家長的都這樣吧。”
小季師姐忽地笑了起來。
李安不滿地吧嗒一聲嘴：“高興什麼高興？”
小季師姐：“老師，問您幾個嚴肅的問題，您要嚴肅回答。”
李安放下筷子：“說。”
小季師姐咳咳，“您帶入的是誰的家長。”
李安心想這還用問，可轉念間他發現自己又被問住了。
小季師姐繼續問：“您要是琳琳的家長，會怎麼看待小虎？”
李安：“時刻緊盯，嗯——也不能這麼說，行吧行吧，就這個回答。”
小季師姐又問：“您要是小虎的家長，會怎麼看待琳琳？”
李安：“多優秀的孩子啊，我都喜歡。”
小季師姐：“您看您公平嗎？”
李安：“男孩女孩他不一樣啊。”
小季師姐：“哪裡不一樣呢，都是懵懂期的孩子，換一種問法，如果是琳琳對小虎有好感，您怎麼辦？還會允許他們一起補課嗎？”
李安想了想，可能真不會了。
小季師姐：“您可能就不會同意他們一起補課了，因為您潛意識裡認為琳琳比小虎更容易受到傷害。”
李安：“是。”
小季師姐：“所以您的問題在我看來不是兩個孩子能不能在一起補課，而是兩個孩子在一起補課對琳琳是不是有什麼潛在風險，並不是說您不在意小虎，隻是說您的潛意識裡小虎受到傷害的風險遠低於琳琳。”
片刻，李安點點頭。
小季師姐：“您看您公平嗎？”
李安：“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你怎麼看眼下的情況，我不是隻擔心琳琳，也擔心小虎，分量上是平均的。”
小季師姐：“我覺得您和徐麗阿姨已經處理得很好了，兩個孩子目前的相處狀態也挺好的啊，可能就像您說的，當家長的都這樣吧，不過我覺得您應該把更多的關心給予小虎這邊，因為他是這件事情的導火索。”
李安：“我至少開導過他兩次，就是像朋友一樣麵對麵，我給他講我小時候的事情，背景氣氛非常輕鬆，我想主動引導他說出來，希望他向我坦白，可是每次都差那麼一點。”
小季師姐想了想，“老師，我覺得您應該再直接一點。”
李安：“直接說破不好吧。”
小季師姐：“如果您不主動說破，恐怕他隻能憋在心裡，鑒於小虎的家庭情況，在我看來他不隻是把您當成了老師，其中還有一絲父親的成分。”
說到這裡，小季師姐停了下來，李安示意繼續。
小季師姐：“男孩總是更怕父親一點，並且對於一個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男孩，他對於父母的感受是異常敏感的。”
“就像隻有餓過的人才知道食物的可貴，或許這個比喻切當，老師您知道我家情況，我小時候我爸我媽到處跑長途，沒辦法，我屬於被放養的。”【卷一：286】
“到了初中我們家雖然穩定了，但是我還是會擔心他們哪天又忽然半個月見不到人影，所以我努力不讓他們為我操心，我認為隻要我足夠聽話，他們就不會再出去跑車。”
“我的叛逆期來的有點晚，高中第一學期開始和我媽對著乾，可整個初中階段我都一直處於那種患得患失的狀態。”
李安輕歎一聲。
小季師姐：“還有一點，如果當您完全清楚小虎心裡的想法之後，我想您就不會再去擔心兩個孩子能不能一起補課的問題了。”
李安：“你說得對。”
小季師姐：“您還記得夏令營破冰遊戲的最後一幕嗎？”
李安：“記得。”
在最後一刻反超四組傅宇抵達終點，王小虎一躍爬上泳池，然後摘掉泳鏡泳帽，接著一把抹去臉上的池水，一瘸一拐向前走出一米，在貝多芬小隊所有成員的歡呼聲中，從腰間掏出一枚閃閃的紅色徽章。
這是倒數第二幕，就在所有人的歡呼聲中，小虎哥又一瘸一拐地走向四組的泳道，來到池邊一把將已經力竭的傅宇拉上岸。
“老師，我相信這個男孩心裡一定有一束與生俱來的光。”
“一束甘願照亮彆人的光。”
距離回店的時間還隻剩下一個小時，小車腦海裡兩個聲音吵得愈發激烈。
一個說：暫時這樣吧，明天十一點出發去機場，上午還可以再早起來轉轉，現在再不走，答應王小虎的午飯真的沒時間吃了！
另一個說：明天萬一也挑不到呢，現在還有一個小時呢！！
就在這時，她熱到發燙的耳邊再一次響起王小虎的激動聲音。
“阿琳！五樓！五樓！五樓！”
晚飯都可以不吃，但是今天必須得幫車琳挑到那本送給桑阿姨的生日禮物！
說著王小虎不顧形象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下，撲的一聲，引得周圍再次連連看來。
大夥也不知道這個穿著書人雙語校服的孩子拿著電話上躥下跳的忙活什麼。
反正王小虎一上午跑得腿都快沒知覺了。
但此刻緊握在他左手裡的書，使他比任何人都開心。
儘管他認為這本書裡的內容或許更適合桑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