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舞台李安直接坐到鋼琴前,落座,調試琴凳和坐姿,接著抬手開始了練習。
整個練習過程像他參加比賽前那樣,從大約70拍速度的c大調高抬指音階開始。
鋼琴每一次響起都像是被兩跟鐵鉛擊中,發出凝實的強壯音響。
通常李安從這條音階開始都就意味著接下來是一段漫長而不時激情的熱身。
比賽歸來的這大半個月,今天是李安第一次進行熱身。
沒有什麼特彆目的。
音樂會今晚十點就會結束,他也該回歸日常練習了。
大約從季洋藝考結束,或是年後歸來,這他現在說不好,總之他要製定一個新的練習計劃了。
從備賽到這場音樂會,期間他的腦海中已經儲存了許多將要練習的內容。
比如接著車爾尼299,將後續進階的740從頭到位再練一遍。
比如繼續解鎖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級中的那些他還未曾掌握的曲目。
期間不管生活有多忙碌,他認為他都應該加入一些如穆索爾斯基、巴托克、普羅科菲耶夫等近代作曲家的鋼琴作品。
貝多芬作品+近代作品,這樣的穿插練習,從時代跨度上來說著實有些大。
李安也沒什麼有邏輯基點的思考在其中。
成千上萬的鋼琴作品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比起半年前,2022年初的他不過深入了一些而已。
而淺嘗的代價就是越發感覺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哪怕是他目前最大的技術利器,手指跑動技術。
很多以手指著稱的大師指下,在其年輕的時候就能字清晰流暢的樂句中演奏出萬花筒一般的聲音,隨時隨地打開手機聆聽,都會讓他直觀的看到那些豐富多姿的聲音變化。
而同樣的速度,同樣的作品,同樣的年輕,李安隻覺得自己彈奏出來的樂句隻有一種聲音效果。
參照大師去做對比顯然給人一種以卵擊石的畫麵,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師們也是從第一次見到鋼琴開始之後才走向非凡之路。
李安想了解的是大師們在他這個階段是運用了何種方法在手指技術上進行了新的突破。
所以無論從個人曲庫的搭建還是個人技術的提升,他依然需要一名老師。
費因伯格的殘缺手記他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或許接下來他能從林幽幽那裡得到一些不錯的建議。
畢竟對方在維也納經過了一遍係統的學習。
“當。”
隨著舞台上空一組輕巧的和弦音消失殆儘,李安起身扣下琴蓋,離開了舞台。
距離音樂會還剩四個小時,他結束了帶著無限遐想的熱身。
重新帶好口罩圍巾走出紅樓,迎麵一陣小風吹來,直擊腦門,讓人清醒了許多。
門前的巨幅海報嘩嘩作響,李安望去,海報上的貝多芬在寒風中還是那麼莊嚴,一旁的他也不賴,比起錄製決賽vcr的時候,他的舉止和神態顯得更加老練。
若是不知道的人走到這幅海報前,還真會誤以為這是哪位知名演奏家的音樂會。
寒假已經開始快一周了,整個校園顯得安靜。
李安轉了一圈,除了食堂旁邊的小麵館和超市還開著,就屬教職工小區的大門口熱鬨。
不少背著樂器的孩子從這扇大門進進出出,不難猜出,這些孩子大都將走進21號的蓉城院考場大門。
祝好運。
作為一名畢業生師哥,李安真摯的祝福每一個孩子都能順利通過自己心儀的專業考試。
可他清楚,最後的晉級入場券隻會發放到少數人的口袋中。
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殘酷可言。
各行各業都如此。
換一個角度,能選擇藝考這條路的孩子,已經比很多人要幸運了。
再回到紅樓音樂廳,他發現海報前多了兩個身影。
兩名學生模樣的孩子,女孩背著一個黑色的大提琴黑色箱包,男孩空著手。
兩人對話聲音實際並不大,但礙於門前實在太安靜,風把他們的話題吹到了李安耳邊,並引起了李安的注意。
兩個孩子在研究晚上怎麼趁著混亂借機溜進內廳大門。
這讓我們的當事人有些哭笑不得,這樣一場音樂會也需要非法入境?
不過按照流程,音樂會開始前十五分鐘他們沒票是肯定進不去的。
哪怕裡麵有空著的位置。
他們想進去也隻能等到半場結束之後。
這樣就會錯過上半場。
“你兩是藝考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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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報前的兩人早就通過餘光注意到不遠處停下的不速之客。
兩人轉身望去,才看清這位全身包裹在在黑色之中的高大身影,他口罩圍巾帽子,將自己捂的嚴嚴實實。
要是大晚上走夜路,迎麵碰到這樣的人都得提前繞開。
不過現在是白天。
麵對陌生人的一眼拆穿,女生顯得的比男生更加從容。
她的目光大膽地迎向李安的黑色口罩,大方不失禮貌的回答道“嗯啊,您有什麼問題嗎?”
“我是這兒的工作人員。”李安很坦然。
聽到工作人員四個字,男生露了怯。
女生卻繼續展現出了過人的膽識,立馬上前兩步,解釋道“工作人員哥哥好,我們是從好遠的地方趕過來的,就是想聽這場音樂會,可是我們沒有票,也買不到票,所以才想溜進去的,不是故意想渾水摸魚。”
倒是個坦然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話剛才被聽到了,也沒有過多狡辯。
望著女生通紅的臉蛋,李安問“你們從哪來?”
女生“風華藝術學校。”
李安沒聽過,搖了搖頭,“封閉式的藝考集訓班嗎?”
女生點頭“對對,在壽昌區,位置挺偏的。”
那確實挺偏的,李安估摸著來回得三個小時。
所以這不是胡鬨嗎。
“音樂會結束都十點了,你倆怎麼回去。“
“兩個住校的藝考生,還有四天就藝考了,不在琴房裡好好練琴準備考試,瞎跑,你們的老師知道你們今天出來乾什麼嗎?你們老師知道你們晚上回去得快十二點了嗎?”
麵對李安一連串的嚴厲問題,男生拉了拉女生的胳膊,表情比便了秘還難看。
可女孩不甘心,甩開男生的手,眼神充滿倔強道“我們今天早晨來這邊上小課,學校的老師知道,晚上我們也沒打算回學校,就住在路對麵的酒店,明天早晨還得繼續跟這邊的教授上小課,而且這次出來我們有帶隊的老師。”
“真的,我們就是想看這場音樂會。”
麵對如此理直氣壯的口氣,如此真情流露的表演,要是趕在李安剛畢業那會,李安也就真信了。
“這場音樂會沒有售票,我也沒有辦法。”
李安攤手。
“沒票就是進不去,除非你們願意等到下半場,可能到時候看門的心情好能放你們進去。”
聽到工作人員的話,女生依然不放棄,她覺得這個工作人員肯和他們在這墨跡肯定有辦法。
“您能賣給我們兩張嗎。”
片刻。
“一張也行。”
一張也行。
李安的目光落到女生肩膀上的大提琴。
顯然對方是在幫這名同行的男生爭取這張票。
“抱歉,這場音樂會不賣票。”
這時,女生倔強的小臉上終於是露出了一絲失望。
一旁的男生站不下去了,小聲扯著女生的胳膊,“媛媛我們先回去吧,晚點再來看看。”
被喚作媛媛的女生不舍得看了眼海報上的曲目,悲愴是上半場的。
“等一下。”
兩人剛轉身走出了兩步,身後響起了工作人員的聲音。
現在的孩子有多機靈,隻用看女孩轉回頭那亮晶晶的眼神。
但李安相信剛才對方表情裡的那絲失望也是真的。
“來過來。”
兩人跟著李安來到一個避風的角落。
“現在打開免提給你們帶隊的老師打電話,要是你說的是真的,我送你們兩張票。”
李安並不想刁難兩個孩子,從他聽到兩個孩子在海報前密謀開始他就決定把身上最後的兩張票送給二人。
作為一名演奏者,這得算是他的第一批線下小粉絲了吧?
可作為一名老師,當聽到兩個孩子是藝考生,還從那麼遠的封閉式學校來的,他就不得不多問幾句了。
老師總是會考慮到學生的安全問題。
這在李安看來絕對不是多管閒事,說到底兩個孩子是衝著他這場音樂會來的。
而且這事還讓他趕上了。
結果女生的話疑點重重,有嚴重的撒謊嫌疑。
看似說的合情合理,有帶隊老師陪同入住酒店,營造出一種集體出行受監管的氣氛,接著明天一早還得繼續上課,藝考當前,不能再合理。
可她身上的樂器箱子出賣了她。
早晨上課,這都下午了,乾嘛身上還背著個碩大無比的琴箱到處亂轉,放在酒店不就行了嗎。
所以就從這一點就能說明兩個孩子極大可能的沒有開酒店。
那麼這就意味著他不清楚兩個人晚上聽完音樂會要去哪裡。
回他們自己的學校?
這打死李安也不信。
他的視角裡,這對疑似小情侶今晚不可能再回學校了。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他的推測。
所以他需要兩個孩子給他們口中的帶隊老師打個電話,如果這個女生說的都是真的。
他直接送票走人就完事了。
孩子想聽音樂會,這本來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好事。
十秒後。
女生還是支支吾吾的不肯打電話,這李安就明白了。
“到底怎麼回事,老實交代吧,不然一張票都沒有。”
聽到票,女生撓了撓頭,接著攤牌了。
結果李安猜錯了百分之八十,除了沒有帶隊老師是真的。
兩個孩子要連著三天早晨在這附近上小課,酒店提前一周就定好了,女生背著樂器在身上是因為放在酒店裡心裡不踏實。
女生為了證明自己這次說的話是真的,連房卡都拿出來了。
說著就要給李安看她和她學校老師的聊天記錄。
李安不用看,這回他信,樂器放在酒店怕不安全,這個說法太真實了,他藝考前的那段時間,周圍好多考器樂的同學也是和樂器形影不離。
“你們老師就這麼放心讓你們自己出來跑課。”
女生有些滿不在乎道“都這會兒了,班裡好多年同學都已經離校了,老師基本什麼都不管了。”
說著她覺得自己的口氣好像不太對,但想想自己說的也是真實情況。
“我們真的隻是想來聽這場音樂會,可實在沒有票,我們六個同學每個人都在三個公眾號裡留言了,結果一張都沒抽到。”
看著眼前這對同學無奈的表情,加上耳邊的話,再想想那些拿到好位置不來的人,李安心裡真挺不是滋味的。
從懷裡掏出了最後兩張票,這其中一張還是留給鄭海濤留的。
“這兩張不連坐,你兩湊活看吧。”
男生看到李安手裡的票,眼神一亮,“謝謝您。”
女生也是連聲道謝,都什麼時候了,有票就謝天謝地了,她可不敢再想連坐的事情了。
正準備伸手,可迎著李安嚴肅的目光又把手縮了回去。
“音樂會結束趕緊回酒店,馬上藝考了,明天還得上課,彆再去彆的地方瞎轉悠了。”
了解了兩個孩子的真實情況,李安也放心了。
說著把票遞了過去,就在這時一陣車子行駛的聲音傳來。
接著一輛黑色彆克停在了紅樓音樂廳門口。
傅天鳴從車上下來,“你怎麼來這麼早?”
李安沒時間再解釋,“來的正好,拿兩張連坐的票過來。”
傅天鳴沒搞明白狀況,不過還是麻利兒的從包裡抽出兩張票,兩步走上台階。
李安從傅天鳴手裡接過票,遞給了女生。
“音樂會還有三個半小時,彆再這晃了。”
說罷他轉身朝著音樂內廳走去,傅天鳴連忙跟上,小聲問“這誰啊?”
兩人沒走出三米,身後傳來“謝謝工作人員哥哥!
”
李安身型一頓,抬臂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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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哥哥?誰啊?”
“我也不認識。”
李安把剛才的事情講了一遍。
傅天鳴吐槽“你就是當老師當慣了,和我媽一個樣,沒事瞎操心。”
“大多數藝考生不是這麼過來的,過幾天人家可能就全國各地到處跑了,到時候走哪不是自己負責吃喝拉撒睡,壽昌到廣源才哪到哪。”
李安笑笑,沒在這個問題上再和對方糾結什麼。
他不認否以上傅天鳴的這些話。
誰讓他遇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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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東寫字樓九層。
陳璿開完管樂組教研工作會議回到辦公室,再次檢查了一下李安的禮服包,接著匆匆趕往了蓉城音樂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