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後,林師師收了銀針,梁六輕輕吐出一口氣,又試著運了運功,發現內力再無阻塞之感,而且渾身上下有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他站起身,目中帶著感激,對著林師師鄭重地抱拳:“多謝大夫!”
稱呼變了,並且說話的語氣也明顯尊重起來。
林師師卻不甚在意,隻是微微點頭,這次練手的成效不錯,她基本上能掌控靈氣的細微用量,而且算著時間,陳玉娘的藥效應該也起作用了,於是便轉頭對李進道:“收診費。”
李進有些懵,以往師父坐堂看診是二十文,師姐則是五文,是照舊這般收嗎?
隻是不等他想好,梁五就已經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李進手中。李進一看,這起碼有二兩,正要說太多了,用不了這些,對方卻問了一句:“可否告之這位……大夫的姓名?”
林師師已經走到隔間裡了,李進一直就掛心著陳玉娘,便趕緊道:“師姐姓林,名師師,師父的師。二位慢走,醫館還有彆的患者,不送。”
他說完,也轉身快步往隔間走去。
梁五看了梁六一眼:“果真不疼了?”
梁六點頭:“想不到這裡居然有如此醫術的大夫,這針灸術可算是用的出神入化。”
梁五:“以前可不曾聽過,這等病症,可用針灸之法緩解。”
梁六:“先不說這個了,走,這次查到的事須儘快告之公子,已經耽擱太多時間了。”
梁五最後往隔間那看了一眼,然後兩人便出了醫館,離開此處。
……
李進走進隔間裡的時候,陳玉娘身上已經紮了三枚銀針,而且林師師手裡的銀針還在繼續。
李進不由站住,安靜地候在一旁,連呼吸都放輕了。
剛剛林師師在外麵給梁六施針時,他隻是對林師師第一針的直接迅猛感到震驚,後來林師師下的每一針,在他看來,都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就好似她手裡的銀針,她的動作,以及病患,這三者形成了一個奇異的鏈接,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與無中生有,將她和患者籠罩。
他宛若看到,生與死被她拈在了指尖。
“嗯……”
直到陳玉娘忽然發出一聲囈語,李進才回過神,趕緊朝陳玉娘看過去。
此時林師師已經下完針,這會兒正在看陳玉娘腹部的傷口,李進不好走近去瞧,隻是小心上前一步,一邊仔細觀察陳玉娘的臉色,一邊問:“師姐,玉娘她怎麼樣?”
血已經止住了,內臟還有腸道的傷口也在開始修複,行走在陳玉娘體內的靈氣,正在慢慢給她補充流失的元氣,不過皮肉外的傷口,目前沒什麼變化。
林師師道:“命是保住了,接下來就是好好調養。”
李進這下是真的鬆了口氣,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對師姐的話,居然沒有一丁點懷疑。
不過陳玉娘的臉色確實好了許多,雖然依舊是蒼白的,但剛剛那種,瞧著好似隨時會咽氣的感覺已經消失。那雙一直緊蹙的眉毛也已經鬆緩下來,連呼吸都平穩了。
她沒有死,她活下來了,李進感覺自己也跟著活了過來。
於是他看了又看,眼眶慢慢有些濕潤,嘴裡喃喃道:“師姐,謝謝你。”
林師師轉頭看了他一眼:“她是我嫂子,我救她是應當,你謝我什麼?”
李進被問住,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臉騰地熱了,幸好這時陳玉娘也醒了過來,開口:“師,師?”
林師師便轉回頭,替她擦了擦汗:“醒了,感覺怎麼樣?還很疼嗎?”
陳玉娘有些茫然地看了他倆一會,然後才想起自己經曆了什麼,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居然還活著!
林師師:“還很疼?”
她剛剛把靈氣控製得很好,不多也不少,陳玉娘腹腔內所有需要處理的傷口,她都處理得很乾淨,沒出什麼差錯。而且還有針灸止疼,陳玉娘這時候醒來,應該不會太難受。
陳玉娘:“不是很疼,師師,妞妞呢?”
妞妞是陳玉娘的女兒,四歲半,大名林真真。
林師師:“在家,我請周姐去暫時照顧著,一會我回去把她帶過來。”
陳玉娘:“彆,彆帶她過來,會嚇著她。”
林師師想了想,便道:“這幾天你不能動,隻能在醫館這躺著,還是將妞妞帶過來,讓她看一眼,她才能放心,不然她心裡指不定會害怕成什麼樣。”
陳玉娘聽了這話,想到女兒那般小,要是真好幾天見不到娘的話,確實會害怕,便說不出反對的話來。隻是她再一想,自己要再醫館這躺幾天,這如何能行!她一個寡婦!
似乎知道陳玉娘心裡顧忌什麼,李進不等她說話,就開口道:“這幾天我會搬到後罩房那,前頭這邊,我讓王媽媽晚上來守夜。師姐如果方便,夜裡也可以和玉娘宿在這,不行的話,王媽媽也能照顧些許。”
王媽媽是專門給醫館煮飯和日常雜活的婆子,在醫館的時間久了,多少也曉得該怎麼照顧病人。
林師師點頭:“這幾天晚上我宿在這。”
雖說陳玉娘的命是保住了,但普通人的身體還是很脆弱,陳玉娘接下來的恢複期,若是不多加小心,完全有可能出現各種突發狀況,到時受累的不還是她,不如就這幾天她盯得緊些。
況且,之前她躺在床上那些天,都是陳玉娘在照顧她。
那是她剛到這個世界時,就遇到的溫暖,雖然陳玉娘本意是照顧原來的林師師,但這份情義到底是落到她身上。
陳玉娘卻道:“不,不行,你宿在這,妞妞怎麼辦?”
林師師:“先讓二嬸照顧妞妞幾日吧,你晚上要是突然出什麼狀況,王媽媽是處理不了的,李進也不行。”
旁邊的李進立馬點頭:“還是師姐親自照看比較讓人放心。”
陳玉娘:“可是妞妞……”
林師師打斷她的話:“你隻要還活著,二嬸那邊怎麼都不會對妞妞怎樣,你要是死了,妞妞才真的會過不好。”
當然,如今有她這個姑姑在,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誰欺負了那小丫頭,但有親娘和沒有親娘,到底是不一樣的。
陳玉娘有點意外,她總覺得三妹自傷好後,說話行事就和以前不大一樣了,變得讓人感覺可以依賴了,就好似……她一下長大了。
眼下她這話雖說得有些不客氣,聽著有點刺耳,有點不太近人情,但卻是實打實的真話,所以陳玉娘沉默了一會,隻好輕輕道:“那這幾天,就辛苦三妹了。”
林師師點頭:“你歇著,我這就回去看看,將妞妞給你帶過來。”
……
李進將林師師送出醫館的時候,林師師忽然問了一句:“玄清丸是什麼?”
李進一怔,就看了林師師一眼:“舅舅他,沒跟師姐提過嗎?”
林師師搖頭:“這玄清丸很重要?”
李進想了想,先問一句:“師姐可曾聽過金鱗怪病?”
林師師還是搖頭,她來這才一個月,自然是不曾聽過的。
李進很是詫異:“那師姐剛剛怎麼就治好了那人的頭疼之症?”
林師師:“他體內經脈淤堵,導致陰陽失衡,所以才會引發頭疼,用針灸為他疏通一下淤堵,使得身體的元氣恢複陰陽平衡,自然就不會痛了。”
當然,靈氣起了主要作用,省了許多功夫。如果不用靈氣,僅靠藥理和針灸來調理,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花費不少時間。
李進一想,師姐這話倒是沒錯,身體的許多痛症,本就是陰陽失衡導致的。再說那人患的是不是金鱗怪病,他其實並不確定,當時不過是因為對方有頭疼之症,並且提出要玄清丸,所以他才懷疑……
李進便道:“我之前聽舅舅提過,金鱗怪病是一種很奇特的病,一般是習武之人會患這種病,一開始的症狀就是乏力,然後是頭疼,越來越疼,再然後就是會出現各種奇怪的症狀,此病到了中後期,患者身上會出現鱗片狀的金色紋路,所以才有此名,也不知真假,總歸很是奇詭。而且據說沒有根治的法子,隻有玄清丸能緩解那些症狀。”
林師師:“無法根治?”
李進點頭:“舅舅是這般說的,那玄清丸也不是咱們藥館製的,是上麵的大藥館特批下來的,似乎是因為舅舅早年間,曾在太醫署學習過一段時間,所以太醫署才將林氏醫館放在特批藥的名單內。”
提起這事,李進不免又擔憂起老林大夫,也不知那夥人會將舅舅綁到那裡?舅舅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可經不起多少折騰啊!
於是林師師回去看妞妞的時候,李進交代王媽媽照看好陳玉娘,然後關好醫館的門,往衙府去打聽消息。
……
林師師回到林宅的時候,便瞧見李氏也在,周月茹正在哄著林真真。但小丫頭明顯是一副要哭的表情,一雙烏溜圓的大眼睛裡含著兩泡淚,這會兒忽然瞧著林師師回來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一下掙脫周月茹,朝林師師飛奔過去:“姑姑姑姑,娘呢?娘呢?”
林師師彎下腰,摸了摸林真真的腦袋,再抬起眼詢問的看向周月茹和李氏。
李氏麵上有些尷尬,周月茹則有些無奈:“林二嬸嘴快,說了玉娘的事。”
“我也是實話實說。”李氏解釋了一句,然後打量著林師師問,“師師你這會兒回來,可是……”
林真真緊緊拽著林師師的衣服,仰著小腦袋,緊張地看著她。四歲半的小丫頭,雖是還有些懵懂,但好事壞事心裡是清楚的。
林師師將林真真抱起來:“你娘沒事,姑姑給救回來了,她在醫館養幾天,然後就能回家了。”
林真真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林師師,像是在確認姑姑是不是在哄騙她,片刻後,她好似確認姑姑沒有騙她,一下放鬆了,然後忍不住吧嗒吧嗒掉起眼淚:“我,我要去看我娘。”
林師師:“嗯,走吧,我就是回來帶你去的。”
林師師朝周月茹道了聲謝,就抱著林真真轉身往外去了,李氏回過神,張了張嘴:“誒,當真救回來了?沒事了?”
林師師沒回頭,李氏便又看向旁邊的周月茹,周月茹哪還顧得上她,趕緊去追林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