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下起了雪。
天還未亮,紫萱便喊我起床,為我梳妝。
有紫萱在,紅英就自動退避三舍,伺候我的活兒都讓紫萱來,她隻做外頭灑掃的粗活兒。
乾活兒也不經心,時不時就拿著個抹布進屋晃悠,看看我在做什麼。
我不管她,平日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門前已經有人來掃過雪了,一條小徑直通到正院門口,好似是專門提醒我,我除了去正院給二奶奶請安之外,彆的地方一概不能去。
我偏不在小徑上走,時不時就要在小徑旁邊的雪地上跺幾腳。
吱嘎吱嘎的,聲音真好聽。
浮翠居就在正院旁邊,我出門又早,來的時候,正趕上幾個小丫頭出去,見了我極其敷衍地行了禮。
我站在廊子下頭等了許久,等得幾個小丫頭都回來了。
她們都是這院裡的三四等丫頭,沒資格進屋裡,隻能站在廊子下向高媽媽回話。
我聽了一耳朵,原來是二奶奶見昨夜下的雪太大,體恤姨娘們,叫小丫頭們去各處說一聲,今日就不必過來請安了。
“姨娘,咱們不該出來這麼早的,”紫萱站在我身後小聲抱怨,“若是再等一會兒,說不定就能等到去浮翠居報信兒的人,咱們就不用出來走這遭了。”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跺腳。
我知道她冷,把手裡的手爐遞給她。
紫萱不肯拿,我就哄她:“我一會兒便進屋了,二奶奶跟前,我不好拿著手爐,你替我捂著,等我出來再給我。”
紫萱這才接了過去。
我在心裡歎氣,這也是一個蠢丫頭啊。
她也不數一數,出去報信兒的丫頭一共有幾個。
三個姨娘,三個丫頭,哪還有多餘的跑一趟浮翠居?
便是真的體恤我,見我來了,直接叫丫頭說一聲,讓我回去唄。
亦或是把我請進屋裡,叫我吃杯熱茶暖暖身子,何至於叫我站在外頭等這麼半天。
二奶奶就是在故意磋磨我。
看來昨晚二爺一定很生氣。
我聽見正院鬨起來之後,心裡高興,一晚上睡得很香甜,也不知道正院鬨了多久,反正我敢肯定,二奶奶一夜沒睡。
連帶著高媽媽,也沒睡好覺,不然,高媽媽的眼下不會有這麼大一團烏青。
高媽媽對我仍舊很和氣:“姨娘,外麵冷,進去說話吧。”
我笑著謝過高媽媽。
她一轉身,我便低頭翻了個白眼。
現在才知道外頭冷?還不如不對我假客氣呢。
二奶奶的屋裡暖和得很,迎麵一股暖風激得我連打了兩個噴嚏。
我忙掏出帕子掩住口鼻,餘光一掃,先我一步進裡麵的高媽媽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我便在外間站了一會兒,將身上的大衣裳解下來。
從前跟我交好的連翹接過我的大衣裳,將它搭在了一旁的熏籠上。
這般熏得暖烘烘的,一會兒回去的時候穿著也不冷。
我朝著她笑了笑,她便催我:“姨娘快進去吧。”
我正要開口,連翹忽然掐了我一把,低聲快速道:“昨兒個二爺生了好大一場氣,把春蘭拖出去打了一頓,飯都沒吃便走了,你仔細些,奶奶要審你呢。”
我心下會意,捏了捏她的手表示感謝,同時揚聲道:“我身上有寒氣,在外間站一站,等寒氣散了,再進去,免得冷著奶奶。”
厚重的棉簾一下子掀開,一等大丫鬟牡丹站在門口,冷著臉叫我進去。
二奶奶身邊有四個一等大丫頭,分彆是我、春蘭、牡丹和芍藥,我成了姨娘之後,原先是二等丫頭的連翹就被提了上來。
如今的四個一等丫頭中,連翹跟我的關係最好,其次便是牡丹。
彆看牡丹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其實她為人很公正,不偏不倚,說話很直,有什麼都擺在明麵上說。
我反倒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因此原先就跟她相處得還可以,她也從未為難過我。
我衝她笑著點點頭,她便也微微點頭:“姨娘快進來吧,彆叫奶奶等急了。”
我莞爾一笑,二奶奶房中也不都是鐵板一塊。
我身邊有她的人,她身邊又何嘗沒有我的好友呢?
一進屋,二奶奶就扔過來一個杯子,正好裂在我腳前。
二奶奶扔東西可真準啊,我懷疑二奶奶一定是有意識地練過,要不然怎麼有這麼好的準頭呢。
我越想越開心,在心裡樂開了花,臉上卻不敢表露絲毫。
幾乎是杯子剛在我腳邊綻開,我便毫不猶豫跪在了碎瓷上。
雖然穿著棉褲,外頭又有棉裙,可幾片碎瓷還是不可避免地穿透層層抵禦,紮得我雙膝生疼。
我的眼淚便下來了:“奶奶息怒,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二奶奶一雙眼睛都哭腫了,她眼睛本來就小,如今更是腫成了一條縫,看著有幾分滑稽。
可我不敢笑,隻能硬生生地忍著。
幸虧膝蓋上紮了幾片碎瓷,尖銳的疼痛能讓我哭出來,不然,我非笑得在地上打滾不可。
“賤婢,你可知道錯了!”
我忙俯首貼伏在地上:“奴婢知錯!”
好在碎瓷都在我的膝蓋下,不然,我的額頭也彆想要了。
二奶奶怒氣更盛,朝我扔過來一隻碗,滿滿一碗熱粥便扣在我的頭上。
“說,你錯在何處!”
我咬了咬牙,低垂著頭,惶恐地道:“奴婢不該貪睡,起來得遲了,未曾服侍二奶奶用飯……”
“放屁!”
嘖嘖,看來二奶奶是真的氣急了,都出口成臟了。
“你老實說,昨兒個為什麼要把兩個單子都給春蘭!為什麼!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我頂著一碗粥抬起頭,眼淚狂流:“是春蘭姐姐急著要的,她一直催我,我正好把兩個單子都核對好了,就全交給了她,奶奶若是不信,大可以拘了紅英翠喜來問,不過……”
“不過什麼?”
“奶奶,翠喜被二爺要走了。”
二奶奶身子一晃,尖聲叫道:“你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