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二奶奶來說,暫時還有大用處。
她喜歡春蘭,因為春蘭就是她的狗,她叫春蘭咬誰,春蘭就咬誰。
可她也離不得我。
不僅僅是因為我生得還算是有幾分姿色,能幫她籠絡住二爺。
還因為我會識字算賬。
二奶奶出身登州府商賈巨富張家,在娘家做姑娘時就跟張太太一塊做生意。
她們做的生意見不得光,譬如放印子錢。
二奶奶還跟張家大爺張會安合夥開了一家賭坊。
這些都不能擺在台麵上,也不能叫張老爺知道,所以到年底,外頭送來的賬本,隻能讓我這個心腹丫鬟來算。
再者,眼瞅著就年關了,李家各處的人情往來,往京城武安侯府送的年節禮,各處莊子鋪子上的產出賬本,都得二奶奶這個主母過目。
可惜二奶奶不識字,這些東西明麵上是她在看,實則是我在背後盤賬。
二爺並不知道二奶奶不識字,二奶奶在二爺跟前,一直說的是讀書不多。
按理說,二爺一個戰功赫赫的少年將軍,又是侯門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姐也配得。
可大夫人偏偏給他選了一個商賈之女,還附贈了一個良妾。
二爺二奶奶成親時,京城的武安侯夫婦都來觀禮了。
武安侯對二爺的這門親事很不滿意,可大夫人卻一口咬定,二爺二奶奶就是天作之合。
大夫人對二奶奶的評價很高,說二奶奶大方溫柔,賢惠得體。
她勸二爺要好好對二奶奶,還說侯府庶子之妻,隻要家世清白,又能理家,性情溫和就好。
二爺很尊重這位嫡母,武安侯夫婦來登州老家不過半個月,大夫人和二爺母慈子孝的佳話就傳遍了整座城。
這話騙一騙外人就罷了,可騙不過我。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大夫人給二爺找這麼一門親事,是在惡心二爺呢。
她怕二爺找到一個得力的嶽家,在仕途上能更進一層,越發將大爺給踩下去,所以乾脆先下手為強,趁著武安侯在邊關,就趕緊把二爺的親事定下來。
好在二爺沒嫌棄二奶奶。
不過我猜,這也隻是暫時的,要是二奶奶在二爺跟前露了馬腳呢?
我跟二奶奶說,想把這些賬本都搬回自己院裡。
二奶奶的眼神立刻跟錐子一樣厲:“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搬到你的院裡?難道在正院就不能盤賬了?從前不都是在我屋裡盤賬的麼?辛夷,你彆以為你成了姨娘,就能上躥下跳,不將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裡。”
“你可彆忘了你的身契還在我手裡呢!你就算真的得了二爺的喜歡,也不過是個奴才。”
我哪裡敢忘呢。
為了要到自己的身契,隻要不叫我殺人放火,我什麼事都敢幫二奶奶去做。
二奶奶以前可感動了,捧著我的臉說,等她嫁了人,就會把我放出去。
待她嫁了人,她又說,等她有了身孕,就放我出府,還我自由身。
我等啊等,等來的卻是她背棄諾言,把我送到二爺的炕上。
可誰叫我命不好,沒穿到世家小姐身上,反倒穿到了一個丫頭身上。
這是我的命,我得認。
最起碼,我要先將自己的身契拿到手。
“奶奶,奴婢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
我跪在地上,給二奶奶磕了好幾個頭,磕得我都有些發暈。
“奴婢隻是怕在這裡遇到二爺!奶奶成了親,不比在閨閣之中自在,這府裡處處都是眼睛,不僅僅有二爺的眼睛,還有京城大夫人的,奶奶跟咱們家太太和舅爺的生意又見不得光,若是叫人撞見,不僅二爺會厭棄奶奶,京城那邊也會訓斥奶奶的!”
我說得沒錯。
府裡人都知道衛姨娘是大夫人的人,連二奶奶見了衛姨娘也要客氣幾分,生怕衛姨娘會跟大夫人打小報告。
我搬出二爺,二奶奶就怕了。
畢竟昨日我在這裡真的遇見了二爺,還被二爺盤問了半天。
“奶奶彆擔心,奴婢去看著這個小蹄子!”
春蘭瞪我一眼,甚至還卷了卷袖子,一副隨時都會撲上來打我的樣子。
我嚇得趕緊往後縮。
二奶奶便嗔怪春蘭:“她如今好歹也是姨娘,春蘭,你多少敬著她,可彆像昨日一樣,在夾道上就打她,叫人看了去,傳到二爺耳朵裡可怎麼好?”
我抿了抿唇。
二奶奶明麵上是在護著春蘭,實際上就是在給春蘭撐腰。
她隻是叫春蘭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打我,而不是讓春蘭彆打我。
我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二奶奶還有用到我的地方,為什麼會縱容自己的一條狗來咬我呢?
難道她就不怕我動動手腳,害她一次?
還是說,她太看得起手中身契的分量?
有時候,小人物也可以衝冠一怒,哪怕身契捏在主子手裡,為了心中一口氣,他們拚死也得爭一爭。
不才,我便是這樣的人。
二奶奶終究是被說動了,允了我,叫我把賬本搬回浮翠居去。
每日來給二奶奶請安後,春蘭就跟著我一塊回浮翠居,把我算好的賬本再拿回正房。
我很忙,從早忙到晚,連喝水都是抽空喝。
因為我不僅要盤賭坊和印子錢的賬,我還得算府中內宅的賬,寫年節下府中各處的人情往來。
這幾樣活兒都趕在一起了,偏偏哪個都耽擱不得。
春蘭一來浮翠居就變成了主子。
她坐著玫瑰圈椅,捧著熱騰騰的大紅袍,手邊的高幾上還放著一碟點心。
紅英和翠喜一個給她揉肩,一個給她按腿,陪著她說笑解悶,完全不把我這個姨娘放在眼中。
我可不管她們三個在做什麼,我忙著呢。
我忙著做賬。
一連半個月,春蘭都按照我告訴她的,把賬本帶回正房,告訴二奶奶,哪個是李家內宅的,哪個是外頭賭場的。
隻是往常,我都是今兒給她內宅的賬本,明兒個給她賭場和印子錢的。
今天不一樣,我把兩個賬本全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