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潛笑而不語。
崔凝立刻明白了,“五哥知道如何找人?!”
魏潛道,“倘若買賣不便露麵,自然便有中人。我尚在查,日後再與你說。”
許多雇凶殺人懸案都是這些人造成,魏潛怎麼可能放任?他已經暗查數年,如今尚未摸清全貌,所以才未急著動手。
崔凝點頭,並未追問。
“好好休息一日吧,之後還有許多事要忙,你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魏潛勸道。
“好。”崔凝隻遲疑了一瞬便爽快應下來,此時此刻,她的心平靜的近乎冷酷。
與魏潛說著話的時候,崔凝覺得陳元之死、師門血案重見天日都絲毫未曾動她心神,可是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那些情緒如刺骨的寒水悄然漫上來,並不洶湧,卻令她喘不過氣。
崔凝坐起身,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背後被冷汗浸濕的中衣,忽然想起監察二處折磨犯人的水牢和不見天日的黑窖。
分明不是激烈的手段,卻連受過訓練的死士都很難熬過。
久久不能入睡,她便想著若是累極了說不定能昏睡過去,可惜因著一隻手臂前不久脫臼過,眼下還不能吃力,也不能練功,取了本書也看不進半個字,隻覺腦殼發脹,額角一跳一跳的疼。
崔凝歎了口氣,裹上大氅,去了魏潛的屋子。
門口沒有守門的小廝,她抬手欲敲門,忽然動作一頓,試著推門,發現門沒拴,她便直接抬腳進了屋。
檀香冉冉,那人歪頭坐在一盤棋前,正一手支著腦袋竟是睡著了。半挽的發,順著脊背垂落,瞧著眉目間比平時柔和許多。
聽見開門的動靜,魏潛睜開眼睛,帶著迷蒙的睡意看過來,像是一點都不意外,“睡不著?”
他是洗漱過的,整個人清清爽爽。崔凝見他衣著整齊,麵前棋盤上黑白子已廝殺成一片,顯然是一直坐著呢。
“我想與你一處待著。”崔凝站在香爐旁,瞅著他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魏潛默了幾息,“好。”
他雖在她執著的目光中敗下陣來,但真站到了床榻邊上,看著上麵僅有的一床被子竟罕見的踟躕起來。
崔凝卻飛快的拱進被窩,露頭衝他招手,“五哥快來休息吧!”
“我去拿……”
魏潛話說一半,卻被她抓住手腕往榻上拽。他心裡亂糟糟的,隻惦記她身上有傷,不敢用力,因此被猛地一拽便順著力道向榻上倒去。
他手支在榻上,整個人伏在上方,長發順著肩頭垂落,在崔凝臉側晃蕩。
突然放大的俊臉在眼前,崔凝抓著他手腕的力道不由又緊了幾分,她忽然不敢看那幽深的眼眸。
“手臂有傷,不要毛毛躁躁的!”魏潛動了動手示意她放開,“我再去取一床被子。”
崔凝訕訕鬆手,“喔。”
聽著他腳步聲遠去,崔凝悵然若失。
長安多得是熱情奔放的小娘子,何況她打小就與師兄們形影不離,與魏潛相處起來自然親近,安心遠遠大於羞澀,異樣的感覺不過稍縱即逝。
魏潛把被子鋪好將將躺進去,便驚覺身側一涼,緊接著一個溫熱的身子滾了進來,不等他張口,那人居然得寸進尺像隻八爪魚一樣整個人纏了上來。
魏潛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偏崔凝自己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腦袋靠在他頸窩,末了,居然還像個吸了陽氣的妖精一般舒服的喟歎一聲。
“阿凝。”魏潛無奈。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崔凝的聲音竟然帶了幾分迷糊,“昂。”
他微微側首垂眸,見她果然似有了睡意。
魏潛微微側身,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認命的長長歎了口氣。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誰知不過兩刻,竟然亦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魏潛連軸轉了幾日,攏共也沒睡多會,崔凝雖見縫插針的休息,但一身傷毒,身體需要修複,兩人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敲門,魏潛才清醒過來。
魏潛清了清嗓子,“何事?”
外頭小廝道,“諸葛姑娘回來了,想是有事稟報,便使小的來通稟一聲。”
“什麼時辰了?”魏潛問。
小廝道,“已過巳時。”
“讓她先去茶廳……”魏潛話說了一半,便察覺崔凝動了動,聲音戛然而止。
小廝等了一會,沒再聽見彆的話,便道,“那小的這就去了。”
崔凝掙紮著坐起來,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什麼時辰了?”
魏潛道,“過了巳時。”
“啊!”崔凝一骨碌爬起來,一麵飛快穿衣服,一麵驚訝道,“竟然睡了這麼久!”
魏潛見她動作毫無顧忌,不由蹙眉,“手臂還需養著,你當心些!”
“都已經沒事了。”崔凝嘴上說著,動作卻是慢了下來。
冬季乾燥,崔凝那本就絨細的頭發此時炸毛像個海膽,魏潛盯著她的腦袋,忍不住笑起來。
崔凝愣了一下,抬手擼了一把頭發,頓時恍然,衝他齜牙,“不許笑!”
崔凝看向魏潛,這人的頭發又黑又亮,關鍵是十分服帖,同樣是剛剛起床,他的頭發卻鋪散開從枕上流瀉而下,宛如上好的絲緞。
崔凝伸手朝他腦袋使勁揉了兩把,發絲卻也隻是微亂,叫她心裡頗為不平。
床上的人還是那兩個人,卻分毫沒有睡前那片刻的旖旎氣氛。
崔凝跳下床,見他起身,“刑部都放假了,去了想必也沒什麼事,不如多休息幾個時辰,下午再去。”
魏潛打量她兩眼,見她情緒穩定,便道,“有些事情宜早不宜遲。”
眼下太子私造兵器的罪名板上釘釘子,正是追查的好時機,再說崔凝的師父或許還活著,若是他查道門案子的事情被有心人知道,太子被逼急了,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麼事端。
崔凝動作變得遲緩,“五哥,我能參與破案吧?”
魏潛道,“能。”
得了他的承諾,崔凝便不再多問,直接尋諸葛不離去了。
她到時,諸葛不離正帶著一身水汽坐在火盆旁沉思。
“大人。”
諸葛不離正欲起身被崔凝製止,“坐著罷。”
諸葛不離仔細打量崔凝的麵容,見她麵上已經完全消腫,微微鬆了口氣,“看樣子毒已經解了,大人這幾日虧損的厲害,之後定要好生將養。”
崔凝應下,又問,“可曾查到什麼線索?”
諸葛不離道,“我回來後並未查到任何線索,想到佛波毒在大唐並不多見,便去尋了賣家。據他說,當帶回十餘顆果子,除了賣給我幾顆,其餘都被一神秘買家買走……”
這件事若是換個人還真不一定有門路,也是恰好諸葛不離經常收一些稀奇的番邦藥草,時間久了積累下來不少人脈。
那些人自以為行蹤隱秘,實則還是露了一些馬腳。
佛波果畢竟不是什麼居家常備藥材,且長途路遠,采摘下來之後保存不易,那行商費儘力氣弄了一點過來,打的便是“奇貨可居”的主意,每一顆果子都價值不菲,當初諸葛不離買那幾個小果子險些掏光家底,並不是什麼人都隨隨便便拿出一筆巨款來買幾個平時不常用到的玩意。
“將剩下佛波果包圓的人,可能是某家養的死士。”諸葛不離微微傾身,“老板說,極有可能皇室的人。不過這隻是他憑經驗揣測,並無實據。”
崔凝並不懷疑這個揣測的可能性,因為此毒最終用到了陳元身上,涉案人員中就有太子和武成思。既然樂天居內部沒有問題,對方又能夠精準下毒在陳元要吃的梅花糕裡頭,而不是廣撒網,可能是聽到了廚子和小廝的對話,說明此人已經潛伏在廚房裡有一段時間。能避開魏潛安插的護衛,悄悄潛入樂天居,這根本不是尋常人能辦到的事。
一直在收集“遺落勢力”的人是太子,武成思隻知道太子私造兵器,不一定了解全部……
怎麼看都是太子的嫌疑更大。
“你去了這麼久,應該不止查到這些吧?”崔凝問。
諸葛不離一笑,“那當然,既然有了方向我自然是要去探查一番。”
崔凝一驚,“伱不是去……”
“皇宮?那倒沒有。”諸葛不離道。
崔凝一口氣還未來得及鬆,便聽她道,“我綁了太子的門客。”
“……”
諸葛不離解釋道,“他是個遊醫,極少有人知道他投在了太子門下。若是太子想殺誰,必有百般手段,哪裡需要專門去尋這個罕有的番邦果子,我想著,多半是有與我一般喜好搜集這些稀罕毒藥的人偶然間得到此物,拿去給主子獻寶了。恰巧我就認識這麼一個人,便連夜去捉了他盤問。”
行吧,隻是綁了一名遊醫,就算事發她也能兜得住。
崔凝緩緩呼出一口氣,“審出結果了?”
諸葛不離道,“他手裡的確有佛波果,不過不是買的,而是從他一個朋友手裡得來,因隻有半個果子,便不曾獻給太子。”
崔凝問,“可問出是哪個朋友?”
諸葛不離自是知曉她不在意那朋友是誰,便直接道,“他那朋友是廬陵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