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有名有姓的巨賈也就那麼些人,崔凝從監察一處調出近幾十年的巨賈名單,很快便從中找到兩位姓蘇的商人,一個叫蘇裳,一個叫蘇山海。
蘇姓商賈是在陳愚祖父手裡買的古籍,當時陳愚的父親都還是個孩子,那此人如果還在世,應當年紀很大了。
從一處記載的資料上來看,蘇裳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女子,蘇山海六十多了,顯然後者更符合條件。可當初未必就是蘇家家主親自上門去買古籍,於是崔凝耐心仔細看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一處關於各大商賈的資料十分詳細,這無疑為崔凝的查證提供了便利。
令崔凝驚訝的是,蘇裳居然是蘇山海的養女,但兩人早已反目成仇。
當年,蘇山海並非是蘇家唯一的繼承人,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暗中用各種手段扳倒了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才成功接手蘇家。
傳聞他十分癡情,正妻體弱多病無法生育,他卻毫不在意,身邊就連通房都沒有一個,對妻子體貼嗬護。他而立之年妻子去世,後來也沒有再娶,終身隻守著一人。這樣癡情的郎君,是連話本傳聞裡都沒有的。直到如今提起來,他還是長安城女子們夢想中的良人。
三十歲之後,蘇山海孑然一身,走南闖北跑生意,旅途中收養了五個孩子,蘇裳是其中唯一的女孩,而蘇裳的雙胞胎哥哥,也是其中之一。
若是一切真如傳聞那般,蘇山海倒還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癡情人,但監察一處的記錄上明明白白的記著蘇山海是天閹,根本無法生育,而他所謂體弱多病的妻子,也不是那麼回事。
蘇山海的妻子出身書香門第,出生時早產,身子骨一直不大壯實,體弱是真的體弱,但因為家裡養的精心,倒也不常生病,隻是不如平常小娘子活潑健康,這才傳出了身子骨不好的名聲。
那可憐的女子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正是因為知曉蘇山海的秘密,才被囚禁、滅口。
崔凝翻開附在記錄冊旁邊的卷軸,裡麵記錄了蘇家一名婢女的供詞。
蘇裳與蘇山海翻臉的原因,更加匪夷所思。
蘇山海收養的幾名孩童年紀相差很大,最大的“長子”在被收養之時居然已經十四歲了。時下十五六歲已經算成人,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為什麼會收養這個年歲的孩子。
蘇山海一麵消費亡妻,立個“卿既不在人間皆浮雲”的癡情形象,一麵背地裡狎玩義子。
四個男孩性子截然不同,結局亦不相同。
那十四歲的少年已經什麼都懂得了,被囚禁摧折,不堪受辱,短短數月便沒了。剩下三個男孩,其中兩個自幼被當孌寵養著,如今還在蘇山海身邊,與他的關係如夫妾一般。
而蘇裳的雙胞胎哥哥,便是蘇裳與蘇山海反目成仇的根源。
兄妹二人原本就姓蘇,哥哥叫蘇雪風,剛開始蘇山海隻是看中了他,因他堅持要與妹妹在一起,蘇裳才被蘇山海隨手帶回來。
他們被蘇山海收養時已經十歲了,蘇雪風一張臉生的精致絕倫,四肢修長,可以想見成年之後必是個玉樹臨風、俊朗非凡的男子。
也正因如此,蘇山海一直沒有舍得碰他,並且花重金請名師栽培。蘇雪風亦十分聰明,短短數年,已初見風采。
而蘇雪風的聰明也遠遠不在蘇山海的意料之中,他在被收養的第一年,也就是那名少年不堪受辱自戕之後,便已經知曉自己和妹妹是從火坑掉入了狼窩。
他後來一直暗中培養勢力,積攢錢財,麵上卻裝作對蘇山海十分孺慕,把他當做親生父親一般侍奉。就連蘇山海都被他欺騙,以為他真的毫不知情。
蘇山海從沒想過把他當做繼承人來培養,所有的照顧,都不過是覺著年輕俊才摧折起來更刺激,更有趣味。
隨著蘇雪風越來越耀眼,蘇山海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露骨,容不得他再繼續裝糊塗。
那年蘇雪風和蘇裳還差一個月到十七歲,彼時,他裝作剛剛察覺義父的齷齪心思,避著他有些時日了。
蘇雪風謀劃已久,趁夜帶妹妹上了逃往江南的船,一路被蘇山海的人圍追堵截,卻因實力懸殊,中途還是被圍困了。蘇雪風把信物交給了妹妹,孤身引開敵人,此後杳無音信。
後麵便沒有關於蘇裳的記錄了,崔凝飛快看完,翻開另外一份。
蘇裳接手了蘇雪風暗中攢下的家業和勢力,一邊努力打拚,一邊派人去尋找哥哥。
蘇山海知道他們的去向,江南對於蘇裳來說並不安全,但她為了等蘇雪風,毅然決然的堅守,可以說是從刀光劍影中活下來並成為一方巨賈的女人。
甚至在五年前,她將部分生意遷到長安,直接與蘇山海貼臉交鋒。
蘇裳的半生比什麼話本子都讓人熱血沸騰,同時也突然明白前些日魏潛突然產生的自我懷疑。
世道如此,人命有貴賤,像蘇山海那樣的禽獸,殘害了一個又一個,甚至在監察司都掛上了號,卻還能活的好好的。
對於滿心正義的魏潛來說,現實定然會讓他迷惑。
崔凝合上書冊,把紛亂的思緒拋開,開始分析究竟誰才是那個買陳家古籍的蘇商。
資料中記錄,蘇裳的生意一直都在江南、嶺南、淮南,也許也涉及蜀中,但崔凝認為不可能是她。
蘇裳那個蘇家是後來新起之秀,陳愚祖父在世時,她還不知道在哪兒。
這幾十年間,能有財力深入蜀中買古籍又複原浩輝聿的長安商賈,隻有蘇山海。
當然,也不排除陳愚的祖父被人騙了,崔凝暫時排除這個選項,開始著手查蘇山海。
俗話說,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對手。
崔凝眼瞅著天色還不算晚,給魏潛留了個口信,帶上諸葛不離和崔平香去拜訪蘇裳。
三人上了馬車,諸葛不離聽見崔凝報的地址,驚訝道,“娘子是去蘇裳?我與她有個麵子情,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呢?”
“真的?!”崔凝搓搓手,“今日可真是頗多意外之喜。”
諸葛不離看著她喜形於色的模樣,目光柔和,“是啊,我十三歲便開始出診了,剛開始沒人請我,蘇娘子起了個頭,後來我才攢了幾分名聲。”
崔平香抱緊自己的刀,仰頭看著車頂,深深覺得自己除了一把力氣可能真的沒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