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慧眼如炬。”樓仲看向處理在雪夜中小樓,“這裡原來是座觀星台,前幾年先生出去雲遊一趟,這裡久不住人,上頭地板木頭朽了,我想著重修,便寫信詢問先生,不久之後收到他的回信,說是那平台四周圍牆,總覺得像坐井觀天,索性也彆修什麼觀星台了,直接把頂子修上。”
崔凝意識到這些消息可能會有用,立即追問,“具體是前幾年?在外雲遊多久?”
樓仲回憶道,“就是三年前的事,約莫在外有兩年。”
這件事情監察一處會仔細查明,崔凝便沒有問的更細致。
“先生近年來似乎開始沉迷八卦占卜、畫符,您可知曉是何原由?”崔凝問。
“也不是近些年才研究畫符。他從前就學過八卦占卜,隻是不甚上心。先生與妻女失散多年,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她們的蹤跡,自從半年前不知從何處得了《中天八卦》殘本,才開始不眠不休的鑽研。”
“與妻女失散?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何會失散?”崔凝語速飛快的三連問。
“大約三十年前吧。”樓仲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先生舉家前往河東道的途中遭遇流民……”
其實如今已經沒有鮮卑部族了,他們之中許多家族已改姓融入漢民之中,就連曾經的皇族拓跋氏亦改為長孫氏。有人因形勢而做出改變,便有人堅守,比如慕容氏、樓氏等鮮卑貴族。
如長孫氏、獨孤氏這般願意順勢而為的鮮卑貴族,從未離開過權利中心,反倒是守著過去榮耀的家族如今大都已經隱世或沒落。
而如今樓氏族人聚居之地便是在河東道。
崔凝想起樓仲說起過懸宿先生與他家裡的淵源,“令慈便是那次隨著懸宿先生前往河東道?”
“是。這些年來,我母親一直在派人尋找她們,隻是至今杳無音信,這件事情已經成了她的心病。隨著年紀越大,越放不下。”樓仲歎息。
這話,何嘗又不是在說懸宿先生呢。
“怎麼會有流民?”崔凝不知道三十年前發生什麼樣的天災**,但想必懸宿先生不會明知危險還著帶一家子往河東道走,所以這件事情極有可能是在意料之外。
“當時沁州於縣出現了大片鬼土,當地官員瞞報朝廷,百姓往府衙狀告,不料州府與縣衙同流合汙,非但沒有解決此事,還將狀告之人扣押。於縣百姓走投無路,集結千餘人進京狀告,沁州派府兵攔截,雙方起了衝突,恰被懸宿先生一行遇上。”
崔凝疑惑道,“鬼土?”
樓仲道,“聽說是土壤變紅,如灌鮮血,不能生長莊稼。”
崔凝還是第一次聽聞這樣的異事,不免覺得驚奇,“那於縣的土地現在如何了?”
樓仲道,“有些地方經過深耕施肥,次年便恢複了,有些地方卻越發嚴重。當年朝廷特地派人過去查探,似乎說是水出了問題。”
這件事,工部應該會有記載,回去一查便知,隻是想到那對母女,崔凝不免歎道,“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流落在外三十年杳無音信,恐怕……”
樓仲頗為認同她的話,“是啊!隻不過先生和我母親一直抱著一線希望,覺得那群人並不是暴民也不是匪徒,不一定會害她們。”
崔凝點頭,轉而道,“掌櫃方才說先生外出雲遊時與你有書信往來,不知掌櫃可願將書信交予我?”
那些信件裡多多少少有些比較私人的話,樓仲不太想交出去,但方才說過事事配合,自然不好轉眼便打臉,“我這就命人去取來。”
假如樓仲想毀書信恐怕早已毀了,反正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通了多少封信,哪怕一處能夠查出來,他說不慎損毀一兩封又如何?所以崔凝倒也沒有太多顧慮。
“懸宿先生得了《中天八卦》殘本之後潛心鑽研,平時還會觀星嗎?”崔凝問。
樓仲搖頭,“我不知道,先生這半年一直把自己關在月下居,脾氣越發怪了,我都沒見過他幾回,平時也隻許小廝打掃院子和起居處,從不讓人進這間書房。”
與樓仲的對話,讓崔凝覺得一切都在漸漸清晰起來,同時又多了許多疑問。譬如,從這間書房裡的種種痕跡來看,懸宿先生已經很久不曾關注過星象了,所以那句預言究竟從何而來?
光是看陳元推測出“太白經天”所演算的那一遝草稿便知道,觀星術、占星術絕不是抬頭看星星這麼簡單,它們都需要大量的測算和推演,尤其那句預言並不是僅僅是從星象預測凶吉,它還推測不久之後將要出現的天象。
假如懸宿先生真的一心鑽研中天八卦,根本無心觀星,那麼,這句預言極有可能是凶手特意準備,而能夠預測出此天象的人,放眼整個大唐恐怕都寥寥可數!
天上繁星眾多,怎麼會這麼巧,一個兩個全都跑去測算太白星?
崔凝摸了摸塞在袖子裡的那張紙,心裡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朔風忽急。
夜雪之中,一名太監躬身打著燈籠引領一名素衣寬袍的少年往內宮方向去。
沿路佇立的禁衛忍不住將目光轉向少年,無他,因為這個人太特彆了,素衣白發,眼睛上蒙著黑紗,在卷嘯而過的風雪裡,如妖似魅。
太監領著他到殿門前,微微清了下嗓子,聲音溫緩卻又十分響亮,“聖上,司言靈到了。”
安靜須臾,裡頭亦傳出一個太監陰柔的聲音,“宣司言靈覲見。”
門從裡麵打開,一個身著襦裙的宮人引領陳元入內。
今晚大雪,沒有什麼光線,根本不需要遮眼,但陳元還是係上了,因為這樣讓他內心覺得安全。
殿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不似陳元想象的那麼大,卻比他想象的奢華百倍,而坐在書案後麵的女帝一身常服,頭發隨意挽著,雖則就連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非凡的氣勢,但也比他想象中要平易近人許多。
“末臣,陳……”陳元俯身參拜,頓了一下,繼續道,“司言靈參見陛下。”
聖上目光從書上移開,“免禮。”
陳元直起身,覺得那目光猶如實質,讓他無從躲避。
“把黑紗取了吧。”聖上道。
陳元愣了愣,抬手將遮著眼睛的黑紗取下,突然明亮的光線令他眼睛有一瞬的刺痛,但很快便適應了。
“你不像他。”聖上評價道。
他?
陳元很快反應過來,她所說的應當是上一代司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