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崔凝自小長在道觀,養得一副灑脫性子,比旁人更容易看淡生死,然而再是通透灑脫也終究不能忘記曾經親眼見到那個場麵,更逞論當年她不過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人在某一時刻產生的負麵情緒大約最終會是兩個結果,要麼在長久的壓抑之後爆發,要麼在時光裡悄然淡去。
然而也許是時間太短,傷口太深,崔凝的創傷並未被抹去絲毫,她是個重情之人,壓抑於心底的極度悲痛之所以沒有使她瘋狂,大概都要得益於親友的關愛。在崔家,上到祖父崔玄碧,下到小弟崔況,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關心她,何況在崔家之外,更有個無微不至的魏潛。
回師門這兩天裡,崔凝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這會兒情緒漸漸平穩才有空問魏潛,“五哥,可有找到什麼線索?”
馬車晃得厲害,回城的道路不大好走,兩人坐在馬車裡反倒不如道明和莫娘在外麵騎馬來的舒服。
魏潛的視線搖晃,眼裡的她,目光清明,不像昨天似的,完全像個被丟棄的幼獸,看著他的目光裡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那樣的情形,縱使魏潛再理智也不忍心說出一字半句令她更加心碎的話來。
他細細打量她之後,略一思忖,打算如實告訴她,“時間過去太久,很多痕跡都已經找不到了。能發動如此大規模的屠戮,幕後之人必然頗有勢力,必定不會輕易留下證據,就算當時我就在這裡,恐怕也未必能夠收集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早一些來,肯定會有收獲,魏潛隻是怕她自責。其實崔凝沒有早早回師門並不怪她,一則她也是到了崔家很久之後才完全拆穿二師兄誆的謊話;二則她身在崔家,安全無虞的同時也並不自由。這些道理誰都懂,可人一旦被情緒左右,難保不會鑽牛角尖。
“五哥又哄我。”崔凝紅著眼眶,卻是笑了笑,“五哥這幾年教我教的儘心,我雖不敢說會獨自破案了,但道理還是懂的。五哥的好意我明白,我不會胡思亂想的。”
她揉了揉眼睛,又用很是輕鬆的語氣道,“況且這一趟回來,我們遇到了莫娘,還帶回了這把劍。”
在車窗外驅馬並行的莫娘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緊,出聲道,“阿凝,這把劍讓我帶走吧。”
崔凝一怔,旋即沉默了。
“山寨散了這麼多年,各人都有了自己的小日子,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打破寧靜的生活。我用往日的情分求人幫忙也不是不行,可終歸不能保證他們會儘心儘力,這把劍可以號令山寨裡的弟兄,我需要它。”莫娘幾乎日日往道觀裡跑,裡頭每一寸都遍了,怎麼就沒有發現這把劍呢?
車內的崔凝摩挲著焦黑的劍柄,仍舊沒有答話。
莫娘迎著秋末冷冽的風,眼裡刺痛,“我每日都去道觀,都沒有發現這把劍,你以來就找到了。我心裡頭就明白你大概會知道他的情況,可我……不敢問,事到如今也不想問了……我便隻當故人抱劍去,此身寄逍遙。”
莫娘微微眯起眼睛,壓下淚意,緩緩道,“我記得散山寨的那一日,一幫頭可斷血可流的漢子全都泣不成聲,隻他走的雲淡風輕,下山的路上背著我們揮了揮手,頭都沒有回。”
“他走的是真瀟灑,不僅離彆的話沒有一句,連山寨裡積蓄都沒有動過一分一毫,全都留給了跟著他混的一幫弟兄,隻帶了平日隨身的一把劍。在他走後,我們便起誓,日後若他有任何吩咐,咱們見人見劍皆須赴湯蹈火,必不能辭。”
崔凝撫著劍柄的手微微一頓,扯出一抹笑來,“我二師兄必沒有想到,他這樣灑脫,以後竟須得靠著美色給一觀老小掙口飯吃。”
有時候道明也會對崔凝感歎,倘若不是可惜他那一頭青絲,就去尋個香火旺的寺廟裡剃度當個和尚,那是何等的輕鬆自在,想他當土匪的時候扛著一寨男女老少的生死存亡,好不容易給他們都安排了去處,以為可以孑然一身自在逍遙了,沒曾想,扭頭竟又負擔起了整個道觀的口糧。
他常常說自己八成天生就是個勞碌命。
“你把它帶走吧。”崔凝道。
莫娘轉頭看著晃動的車簾,“我想要這把劍,其實是有一點私心的。”
莫娘隻要告訴眾位弟兄,寨主生死未卜,他們之中大多數人便會全力去尋消息,並不是非要這把劍不可。
“我知道。”崔凝心裡清楚的很,然而,她雖然舍不得二師兄的遺物,可是時時看著,腦子裡又全都是二師兄攜著她持劍殺出一條血路時候,“我將它托付給你也是有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