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蕭從忍不住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黑著一張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監察司。
在到處都是權貴高官的皇城,一個兵馬司右副指揮使算不上什麼,但沒人願意輕易得罪一個掌管城防的官員,更何況,蕭從出身赫赫有名的蘭陵蕭氏,背後勢力不容小覷。
要說眼下有哪個大族能與崔氏旗鼓相當,定非蕭氏莫屬。
蘭陵蕭氏在隋末是外戚也是權臣,而到了初唐依舊屹立不倒,還出過一個蕭瑀,武德、貞觀兩朝宰相,那時候蕭氏可謂當之無愧的第一世家,然而蕭瑀之後,他那一支就再沒出過什麼權臣,反而是其兄蕭鈞的子孫繁茂且人才輩出。
而蕭從,便是出自蕭鈞那一支,正兒八經的世家子弟。
雖然蕭家家風剛直鯁正,但這不意味著他們不會趨利避害,蕭從正因為考慮到自己的家族,才會如此憂心忡忡。
監察司佐令被殺,往小了裡說,不過就是一名官員被暗害,有可能純粹是個人恩怨,但現在嫌疑人是兵馬司的人,是他蕭從的手下,若被有心人攀扯起來,非說他指使手下人殘害監察司官員,那他也是百口莫辯。
蕭從若被拖下水,那他背後的蕭家又豈能撇乾淨?
如今陛下明裡暗裡的削弱世家勢力,鬼知道她會怎麼做。
想的越多,蕭從越是煩躁,真是他娘的天降橫禍!
不過,蕭從想到崔凝的身份,又稍微安心一些。各個世家大族之間都存在競爭,但對外時又格外團結,不會任由皇權分化他們而後逐一擊破。這次參與案件的有崔凝,蕭從不指望崔家的幫助,但有崔家人在,他就不用擔心今上借此做點什麼。
哪怕崔凝時不到這些彎彎繞繞,背後也一定會有很人會提醒她。
崔凝辦完差事就暫時閒下來了,於是有空餘的時間想事情,她從案情想到蕭從不同尋常的急切表現,也不由深思起來。
儘管她想的不如蕭從那麼深,但多多少少也想到一點,於是頓時明白,蕭從之所以耐住性子與自己溝通,並不是真高看她一眼,而是在尊重她的家族。
崔凝暫把這件事情放在心裡,晚上回家之後,便先去了崔玄碧那裡。
讓崔凝沒想到的是,她在東院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東院裡少有花草,多植樹木,一到夏季便格外涼爽,蔓延的鬱鬱蔥蔥,看上去也格外令人舒心。
而此刻,草木扶疏之間,那人坐在石桌前自弈,一身荼白廣袖袍服,微濕的墨發垂在身後鬆鬆束起,如同刀削斧鑿般側顏,挑不出一絲瑕疵。單單是一個側影,便已如此攝人,這般容顏氣度,除了那個天尊一般的表哥,崔凝想不到第二個人。
在崔凝遠遠打量謝颺的時候,他顯然也發現了她。
時光把謝颺精心雕琢,彆後時日不算太久,他卻已經將少年人的青澀褪去大半,線條越發硬朗,氣度也越發沉穩,當初灼熱眼的萬丈光芒稍稍斂起,醞成了一種更加吸引人的魅力。
他靜靜看著她,麵上表情無多,眼裡宛若藏著萬年飛雪。
世間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那麼明亮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能被灼傷,可偏偏又那麼冷漠,讓人覺得若再靠近一尺便會被冰寒浸骨。
謝颺改變巨大,唯一不變的是,他還是像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神,令人不敢褻瀆。
“彆來無恙?”
他好聽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送至耳畔,崔凝聽的分明,卻莫名覺得有些飄渺。
“表……表哥。”崔凝小心翼翼的靠過去,“你回來啦。”
他比之前話更少,“嗯。”
“見過二娘子。”旁邊的小廝衝崔凝施禮,而後開口幫他解釋道,“郎君調職了,再過幾日便會去交州赴任。”
交州在雲南,靠近南詔的地方。崔凝想到那邊最近亂的很,想建功立業的有為青年都願意去冒險,謝颺要去也不奇怪。
“表哥才外放半年吧。”崔凝問道。
謝颺淡淡看她一眼,“謝家雖然沒落了,想做到這點事情卻也不難。”
崔凝身在崔家,很懂得深厚背景的好處,她不懷疑謝家的能力,隻是覺得謝家未免有些太急切了,或者是謝颺太急於成功?
她抬眼悄悄看了一眼那張無欲無求的臉,否定了後者的可能性。
站在謝颺身旁的小廝心裡暗暗高興,郎君這半年間埋頭公事,將所有事情都處理的極好,雖然話不多,但對政事抱著極大的熱情,然而自從家族突然安排郎君去交州之後,他突然就變了,整個人冷清至極,有時候一天都不會說一個字。
小廝一麵歡喜著,覺得郎君郎君麵對崔家二娘子能主動說話是好事,又一麵替自家郎君感到難過,眼看能娶到手的媳婦怎麼就沒了呢!
崔凝見謝颺穿著隨意,便明白可能祖父是留他在家裡暫住了,“祖父回來了嗎?”
“尚未。”謝颺看著崔凝身上的官服,眼裡閃過一絲興味,“手談一局?”
大唐棋道盛行,不光讀書人喜歡,就連貴女貴婦平日也拿這個當做消遣,凡是閒著總會拉個人戰上幾局。
崔凝要等祖父回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便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如同很多女人總是忍不住想去撩撥禁欲的魏潛一樣,像謝颺這樣高高在上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也很能激發人的探知欲。
崔凝興致勃勃的搶了先手。
試想一下,一個道門信徒對麵坐著一尊神,而這尊神竟然在跟自己下棋!怎能不令人心旌搖曳?
剛剛開始,崔凝總會時不時的走神,後來發現棋盤上的局勢被謝颺左右,便開始排除雜念,心無旁騖的應對起來。
戰至正酣時,小廝輕聲說了一句,“崔尚書回來了。”
謝颺修長的手指拈了一粒黑子,看似隨意的落在了棋盤上。
局勢瞬間扭轉,崔凝不禁瞪大眼睛。眼下她還沒有輸,但是繼續下去恐怕離輸也不遠了!
原來,她全力以赴的實力還是隻能任由謝颺逗弄,他想繼續她才能繼續,他想結束,她無從掙紮。
崔凝有一瞬覺得恐懼,她不敢說自己於棋道上的水平有多麼高超,但至少就算對陣崔況那樣的天才,她也有贏的時候,而眼前這個人完全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他有多強的計算能力又有多深的謀算,她完全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