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崔玄碧在講述這段過往之前,先是道,“族裡不欲插手,但念在青雲觀主與咱們家有些交情,又有費心撫養你的恩情在,倘若你想查明真相,家裡自是會給予方便。我之前阻止你接觸此事,也是為了你好。”
“我明白祖父的苦心。”她早早知道真相也無能為力,反而徒生心魔。
崔玄碧原本隻想靜待事情發展,但見崔凝並不是個糊塗的孩子,便知曉她早晚會了解真相,於是在這之前,他開始培養她的才能與心性。當然,崔玄碧肯讓她出仕,與謝氏有著莫大關係。
在崔玄碧心中,江左小謝並非隻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女,而是一個心有丘壑的棟梁之才,她的智慧和才能僅僅用於婦人之見的交遊實在暴殄天物,很多時候他覺得她是諍友,是可以與自己一較高下的對手。他也想看看,假如她能夠入朝為官,能夠走到哪一步。
讓崔凝出仕,於崔玄碧來說,是一種感情的寄托。
“那年你母親有孕,外出上香時遇上個遊方道士……”
那道士言,腹生兩朵花,同根並蒂,枯榮此消彼長,不能長久。
言下之意,這兩個孩子若是養在一起,互相消磨,性命皆不能長久。淩氏自打懷孕以來也是諸多不順才會去上香,聞言便立刻詢問解決之法。那道士便說,待孩子出生之後分開養,將其中一個寄在紅塵之外,兩花各自開的好。
淩氏心中半信半疑,並未存著要送一個出去的心思,聽過之後擔心了一陣子便拋到腦後。
待孩子生下來之後,果然是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弱的像小貓兒似的,連奶都吸不動,精心喂養了半個月,非但沒有好轉,情況反而越來越糟。孩子還太小,又不能吃藥,全家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活生生的孩子一日日皮包骨頭。
這時淩氏才想起那遊方道士說過的話,幾番猶豫,便請族中出麵尋找一個信得過的修行之人。淩氏舍不得自己的女兒遁入空門,還在繈褓就做了尼姑,一輩子青燈古佛,於是輾轉之下尋到了青雲觀。
這青雲觀中雖然沒有女弟子,但是青雲觀觀主道法高深,與清河崔氏素有交情,是個可以信得過的人,總比把孩子交給那些不認識的人強,況且淩氏還存了一點小心思,想等家裡留的這個嫁出去之後,再把寄養的女兒接回來,在家裡親近彌補幾年,再替她尋一門好親事。
各自出嫁,算是互不影響了吧!
幾番思慮之下,家裡決定把健壯一些的孩子送去道觀養著。
送走一個之後,另外一個居然真的慢慢好了起來,雖說身子還是有點弱,但好歹是養活了。
有了這個經曆,家裡所有人對那道士的話深信不疑,因此另外一個孩子既是要寄養於紅塵之外,寄養這些年裡便與崔家沒有任何關係了,淩氏便是再想,也不敢貿然去親近。
然而幾年前突生變故,養在家裡的那個孩子不慎落水,被撈出來之後就重病纏身,養月餘也不見好。
熬了許久,終是在一個深夜裡香消玉殞了。
淩氏受不了這個打擊,當場昏死過去,臥病在床,眼瞧著也是不好,崔道鬱便想起還有一個孩子寄養在外,既然家裡這個女兒已經沒了,不若將那個接回來,還可撫慰妻子一番。
說來也巧,崔道鬱派出去的人走了沒幾日,青雲觀便有人來傳話,說機緣已到,過些天便可去接阿凝回家,同時來人還莫名其妙的留下一幅密室圖。
崔道鬱覺得身為玄妙,便將此事說與崔玄碧聽。
崔玄碧聽罷,立刻令人著手查,發現青雲觀不知何時牽扯上了朝中明爭暗鬥,已滿門被滅。崔玄碧驚訝之下,頓時明白那幅密室圖的意思,當下便暗中派人拿著圖去殘敗的道觀搜尋,終於在半山一個狹窄的密道裡尋到了昏迷的孩子。
阿凝被抱回來的時候,瘦骨嶙峋,身上穿著半舊的道袍,滿身都是已經乾了的血跡。
淩氏見了之後,心如刀絞,暫時忘卻喪女之痛,一心撲在這個女兒身上。
崔玄碧還沒有查清楚青雲觀滿門被滅的真相,幾番斟酌之下,心覺不可貿然牽涉其中,於是早早瞞住了原來崔凝已死的事實,讓阿凝以她的身份出現在崔氏。
崔家族長、族老皆知曉此事,並且十分讚同崔玄碧的做法,均幫忙竭力遮掩隱瞞。
崔玄碧一直留意著崔凝的反應,而崔凝的表現著實出乎他的意料,慢慢的,他對這個孫女越來越上心。
崔凝聽完崔玄碧的話,解下身上的兩塊玉佩,低頭摩挲了許久,才將它們放在幾上,“這其中一塊是……”
崔玄碧道,“她是你妹妹。”
“她叫阿凝,那我叫什麼名字呢?”崔凝問。
“當時你們才幾個月大,家裡並未取名,待送去道觀,既是要養在紅塵之外,那就更不能由家裡人取名了。”崔玄碧目露憐愛,忍不住抬手拍拍她的腦袋,“祖父還沒有問你,道觀給你取了個什麼名兒呢。”
崔凝喃喃道,“道凝,師父說我來道觀的時候,是個瓦上凝霜的清晨。這大概就是因緣吧?”
觀中師兄們的道號都是從“道”字輩,崔凝也跟著從道,隻是從小師兄們便喜歡喊她小阿凝,隻有四師兄在教訓她的時候才會一本正經的喚“道凝”。
崔玄碧見她小小的人兒,一副老成的談論道法因緣,不由笑道,“聽著倒是同你父親同輩了!”
“可不是麼!”崔凝也彎起眼睛。
祖孫兩個說了一陣子話,彼此之間關係像是拉近許多。
崔凝確定眼前這個就是自己的親祖父,而不是彆人的親人,心中不免又添了許多親近,“祖父,我到現在還沒有字呢,出門同僚都叫我小崔大人,真是羞煞人了。”
長安城最不乏貴胄高官,區區一個剛入流的芝麻小官就被高好幾品的官員稱“大人”,崔凝覺得很不好意思。
“凝是個好字,《九丘》中“凝”乃喻示好運。凝者,聚也,又有端莊穩重之意。”崔玄碧沉吟道,“器量宏大,風度端凝,已是大好,取得字倒不必太過出色,便在於思與世寧之間選一個吧。”
崔玄碧說著,沾了茶水在幾麵上寫下這四個字。
“凝神於思,倒是很好理解,可祖父為何會想到世寧?”崔凝問。
崔玄碧但笑不語,隻等著她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