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雪忽急,吹的衣袂烈烈翻飛。
風過之後,衣裳慢慢垂落。
謝颺唇邊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久仰大名。”
魏潛一如往常的麵無表情,微微頜首,“幸會。”
兩個都不是特彆喜歡應酬的人,說完一句之後竟然陷入尷尬的沉默之中。
這二人的目光分明與尋常時候沒有兩樣,但崔凝總有一種錯覺,仿佛任由他們盯著久了會燒起戰火。
被晾在一旁的崔凝小心翼翼的喘著氣,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今日真是十分難得,子清與長淵都在,咱們待會定要痛飲三百杯。”王介之出言打破了僵局。
若是平時,魏潛絕對是想都不想直接拒絕,但想到王介之畢竟救了崔凝,眼下拒絕倒是顯得不近人情。
恰好,謝颺也是這麼想。
王介之見兩人都沒有反對,立即道,“綠蟻醅新酒,紅泥小火爐。雪越下越大了,咱們去閣中觀雪飲酒賦詩鬥棋,豈不絕妙?”
有一瞬的寂靜,隨後其他人連忙表示讚同。
謝颺亦笑著點頭,“你們先去,我送表妹回家便回。”
如此難得的聚會,王介之哪裡肯放謝颺離開,於是看向崔凝,“我家裡有個妹妹,崔二娘子若是不嫌棄,不如去我小妹那裡坐坐?”
“王大哥真是及時雨,我正缺人搭救,你就搭救了我,我正缺閨中朋友呢,你這就給送來了!大恩不言謝啦。”崔凝笑道。
王介之稍作安排。
崔凝由侍婢引領,往後院走去。
離開謝颺和魏潛的視線,崔凝長長的舒了口氣。她大概能猜到魏潛恐怕是因為發現她出了意外,追蹤而來,她離開監察司沒多久,這裡距離跳馬車的地方也不遠,雪天地上又容易留下痕跡,他很快便能尋來。
而看謝颺不怎麼愉快的表情,怕也是因為她才被叫過來……
萬一兩人都說送她回家,那她到底是選表哥還是選五哥?這麼多人在場,落了誰的麵子都不好。
想想都頭皮發麻,還是能躲一時是一時。
那邊,王家的三娘子先得了侍婢的消息,先在二門處候著,遠遠看見崔凝過來,便迎了上來,“崔二娘子。”
崔凝見王家三娘子,目露驚豔之色,讚道,“王娘子像仙女似的。”
不誇張的說,崔凝長這麼大,見過最好看的女子便是她了。
王家三娘子皮膚白皙勝雪,眼眸清澈,瓊鼻微翹,唇紅齒白,麵容清中帶豔,既不讓人覺得過於寡淡,也無半點俗媚,說是冰肌玉骨並不為過。她身上一襲簡單著鵝黃色束腰裙,襯得穠纖合度,美的沒有絲毫距離感。
“崔二娘子謬讚。”王家三娘子也不扭捏,笑著道,“我閨名映雪,小字明之。崔二娘子喚我映雪或明之都行。”
崔凝見她說話爽快,略略放下心來,“我名字隻一個‘凝’字,尚未及笄,還沒有字呢,你喚我阿凝便是。”
“那你可要喚我一聲姐姐了。”王映雪邊說,邊抬手請崔凝進屋,“外麵冷,咱們屋裡說話。”
兩人進屋坐下,侍女便立即上了紅棗薑茶。
“不知妹妹嘗不嘗得慣這個味兒。”王映雪說著又吩咐侍女上了一杯尋常的茶水。
崔凝見她如此熱情,不好意思的道,“謝謝姐姐,我不挑嘴的。”
“那敢情好,我最近琢磨了幾種小點心,妹妹幫我嘗嘗吧?”王映雪道。
崔凝感興趣道,“姐姐還會做點心?”
“微末小技而已。”王映雪讓人把點心送上來,接著道,“聽聞妹妹在監察司供職?”
“就是抄抄寫寫罷了。”崔凝一點都沒說假話,進監察司這麼久,主要任務就是謄抄。
“家裡怎麼會放你去官署呢?真是讓人吃驚。像我姐姐也是很有才華的人,家裡就不讓出仕。”王映雪語氣中透出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鄙夷。
大家族會精心培養女兒,若是能有才名在外,家族也增光添彩,但是他們大多不願意女兒出仕,因為隻有破落戶才會讓女人扛起家裡的重任。
崔凝愣了一下,旋即笑盈盈的道,“我覺得很有趣,便央求祖父放我出來玩幾年,祖父認為女孩子出來長長見識也好。”
這話說的實在,卻顯得很微妙。
這種長見識的方法可不是誰想用就能用,得有足夠的實力才能如此輕飄的帶過。
琅琊王氏如今已經沒有幾個在朝為官之人,論起實力,豈能比得上如今風頭無兩的崔氏?隻是畢竟曾經煊赫,底蘊尤存,再加上曾經太宗極其推崇王羲之的字,王家不斷被人提起,就名聲而言,王家並沒有因為退出政治中心而變得默默無聞。
王映雪微驚,此時才真正在意起崔凝。剛開始她心裡對崔凝頗不以為然,甚至覺得一個小娘子莫名其妙的落入彆人家裡實在有欠教養,若不是哥哥相托,她壓根都不願意理會這樣的人,然而直到現在,崔凝的表現都與她見過的大家閨秀沒有兩樣,反擊迅速又不給人捉到把柄,麵上不顯山不露水,竟然讓人不知道她的話是無心還是有意。
王映雪打算再試一試,“聽說妹妹與魏長淵交好?”
若是從前,崔凝可能立刻就點頭承認了,可是被人耳提麵命的教誨“男女有彆”,此時再聽這話便感覺出了一點異樣,“我表哥、符大哥還有五哥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們自然待我如同親妹妹。”
“表哥?”王映雪第一反應便是謝颺,再一想才記起來,笑道,“是淩探花吧。”
崔凝點頭。
在老的仕族眼中,這些新興仕族順應女帝的意思,忙不迭的跑去參加科舉,實在諂媚至極,一點仕族應有的骨氣也無。
崔凝在佛堂關禁閉的時候,被灌輸的全是關於仕族的東西,對此了然,也就沒有繼續說話。
她真心覺得這樣端著很累,說話都要思前想後半天,免得被人捉去了話柄,傳出什麼不好的名聲,有辱崔氏門楣。
一會話說下來,她便興致缺缺了,對方再說什麼她也隻是禮貌性的笑著附和兩句。
王映雪感覺到崔凝的變化,心覺得她脾氣不好,不過是委婉的試探兩句而已,又沒怎麼著,這就不高興了。
兩人算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王映雪奇怪,怎麼這半晌點心還沒有上來,便命侍女去問,可是侍女出去之後也一時半會沒有回來,她又示意派貼身侍女去催,誰料這回還是一去不複返。
崔凝疑問的眼神,讓她覺得頗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