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鬱走後,才有侍女請崔凝出來。
“祖父和父親說什麼呢,這樣神秘。”崔凝笑著給他施禮。
“坐吧。”崔玄碧打量她,“出去這趟有何感悟?”
崔凝坐下道,“感悟算不上,隻是覺得天地如此大,不該總是呆在長安城的圍牆之內。”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變化,但崔玄碧看的很清楚,她比以前更從容沉穩了,可見遠行見識見識對她很有好處。
“司氏案子進展如何?”崔玄碧問。
崔凝詫異道,“家裡不是不樂意我蹚渾水嗎?”
“是你父親的想法吧?”崔玄碧看著她道,“我當多養了個孫子也沒什麼,前提是你得有真本事,你若是跟現如今大多數的女官一個樣,趁早歇了心思在家裡等嫁人。”
崔凝本身沒打算認真混官場,但崔玄碧的話讓她認真的考慮了一下,官職越高權勢越大,她能夠找到神刀的機會就越大。
隻一瞬間的權衡,她就迅速作出了判斷,“我或許不如小弟聰明,但一定會更努力。”
崔玄碧滿意的點點頭,這幾個月奔波的辛苦還沒有讓她退縮,說明這個孩子確實是有決心有毅力,“比起聰明才智,堅持才能更接近成功。”
“阿凝明白了。”崔凝道。
“也許你現在會覺得家族對你束縛頗多,待你真正開始走這條路的時候就會明白,多了這個牽絆比一個人孤軍奮戰的好處多的多。”崔玄碧道,“走下去,有一天你會變得足夠強大,那時候會習慣選擇,會掌控自己,將來就算遇到再艱難的抉擇,你也會明白如何做才正確。”
“祖父做到了嗎?”崔凝覺得,祖父很強大,可是他也並非事事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譬如感情。
崔玄碧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如今也看開了許多,淡淡笑道,“我殺了那個挑事的女官,想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明白為何會與你祖母走到這個地步。因她不是彆人,是吾妻。”
崔玄碧性子剛硬,若是彆人與他有衝突,他會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讓對方一敗塗地,但那些手段他不會對謝成玉使。
謝成玉也一樣,以她的聰明才智,能將那麼多人牢牢控製,卻始終沒有對他用那些詭計。
所以就算最後鬨到各自傷心、分隔兩地,他們對彼此、對這段婚姻都還心存保護。
直到很多年後,崔凝殺伐果斷的時候,仍舊會想起今日的對話,可那時,她也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多麼強大,終究是有無法抉擇的事情。
而如今,她聽的很認真,實際上並不是很明白。
在他們平靜閒談的同時,有些事情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
一夜之間,觀星台的整麵南牆都被拆除了,藏在陰暗中的一切暴露在陽光之下,四處逃竄的蛇鼠、堆積腐爛的屍體。
那種場麵,就連曾經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兵卒都覺得心驚。
崔凝一早趕到的時候,那些碎屍已經被清理出來,地上鋪了草席和白布,屍骨擺在上麵,有些還帶著腐肉,有些已經完全是白骨。
魏潛正蹲在一旁親自看著仵作驗屍。
崔凝遠遠看著,腦海中屍山火海的場麵零零碎碎的閃過,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抿了抿唇,抬腳走了過去。
“崔典書。”有差役遞給她羊皮手套和麵罩。
崔凝戴好,喊了魏潛一聲,“五哥。”
“嗯。”魏潛應聲,“那邊已經拚出兩具女屍,這邊目測還有三四個。”
仵作抬了一下頭,看見崔凝帶了紙筆過來,便知道她的身份,一邊拚湊屍體,一邊開口道,“那兩具女屍,都是十五到二十歲之間,一個身高五尺一寸,另外一個身高五尺四寸三分。矮的那位,整個後枕骨都快碎了,若是人拿著東西敲的,力氣實在不得了,她全身多處碎裂,所以我認為是從高處跌落。高的那位除了被鋸開的地方,生前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痕,觀骨肉的情況,也不像是被下毒。”
崔凝飛快的記錄下仵作所說的話,然後又寫了兩個小紙條,用分彆石塊壓在兩具屍體的旁邊。
從這麼多屍塊中拚湊出完整的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好在屍體上麵還沾著衣物,可以幫助辨認,即便如此,等六具屍體拚好之後也已經天黑了。
這還是魏潛和仵作兩個人合作的結果。
“五女一男,都很年輕,多半就是渾天監的生徒。”魏潛脫下手套,問崔凝,“天黑了,還不回去?”
“嘿,我抱上大樹了,昨晚與祖父聊了一會兒,我想他會同意我留下來的。”崔凝招手讓一個差役過來,吩咐道,“煩請你幫我去崔府說一聲,今晚要忙案子,晚一些回去,啊,對了,一定要同崔尚書大人說!”
“是!”差役領命離開。
魏潛顯得有點吃驚,不過並沒有問什麼,隻道,“午飯沒吃好吧?”
“嗯?五哥要請晚飯嗎?”崔凝反問道。
“好。”魏潛爽快答應。
晚風徐徐,兩人並肩走在渾天監的楓樹道上,紅葉隨風旋落。
若不算上身後被拆一半的觀星台和滿地屍體,真真歲月靜好。
因晚上還有事情,魏潛便沒有帶崔凝走遠,到附近一個麵攤上隨便吃了點。
崔凝吸溜著麵條,笑道,“沒想到你會到這種地方吃飯。”
魏潛氣質清貴,幾次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也隻是懶懶的動幾下筷子,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誰能料想他現在也坐在街頭大口吃麵?
魏潛沒說話,順手從碟中夾了一大塊羊肉塞進她嘴裡。
秋季的晚上有點冷,一大碗熱乎乎的麵湯下去,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魏潛結了賬,“走吧,審案子。”
“審?哪有犯人?”崔凝快步跟上去。
“我想已經有嫌疑犯了。”魏潛道。
六具屍體九成可能是渾天監的生徒,那麼凶手也多半就在渾天監中。這幾具屍體腐爛程度不一樣,有的早已經徹底成為白骨,仵作判斷至少是在三年前死亡。
“六具屍體,雖然致死原因不同,但是在死後都被切割成屍塊,有可能是同一人所為。所以我們要找的人是:一個在渾天監時間超過三年,有一定地位,微瘦、懂醫理、有力氣的中年人。”
崔凝未直接詢問他是如何判斷出這些特征,而是先自己想了一遍:超過三年是根據屍骨推斷,殺人或許需要技巧,但是分屍是個力氣活,必須得有勁兒才行。而做這一切,必須要掩人耳目,有一定地位的官員在更容易做到。
“為什麼是個瘦子?”崔凝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