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高幾許,山不知高幾仞。
當一切塵埃落定,曾經的【囚仙觀】已然化為一片廢墟,眾人在恍惚中漸漸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李長庚的屍骸倒在血泊中,斷頸無首,如此畫麵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恍若夢境……
最不真實的夢境。
就在此時,一聲高亢的鶴鳴聲在即將走到儘頭的長夜中響徹,深山回音,不知幾何。
密布的蒼雲緩緩散開,皎皎明月襯出一道巨大的身影,浮現在蒼天之下,呈現在眾人眼前。
那是一頭白鶴,肉冠丹赤如寶石,長頸黑玄賽夜天,浮動的翎羽竟是泛著銀白色的光澤,引吭高鳴恍若龍吟震蕩。
“白鶴……白鶴觀的那頭白鶴……”林見月花容失色,率先叫出聲來。
雖說立國之後,不許成精化妖,可是山中精怪無算,日久年深,總能養出幾頭,那也不算什麼。
可是真正的妖,奪人身而成另類,這種存在才是真正的恐怖。
他們既有人身混跡於紅塵,可是最厲害的依舊是被他們深藏的本體。
那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就像石守宮,蘇時雨,雖然也是成人化妖,可是他們的本體卻被藏在彆處,一旦本相顯化,力量立時無窮翻番。
正因如此,當今世上,真正的妖已經很少了,至於三百年以上的老妖更是屈指可數。
然而,天下十大道門名山,底蘊身後,卻有幾家養著那碩果僅存的可怕妖類。
譬如白鶴觀的那隻白鶴,終南山的那頭蒼猿,還有真武山的那頭老龜等等。
林見月不知道眼前是不是那頭活了三百年以上的老鶴,可是這樣的壓迫感卻是讓她感到戰栗。
那隻鶴的眼中竟是泛著如人類一般的情感,冷漠到讓人戰栗,那種高高在上的五十感仿佛真實立地於蒼天之上的神明。
呼……
山風狂亂,張凡麵色凝重,在薑萊的攙扶下緩緩支撐,麵對著那隻白鶴,他感受著莫大的壓力。
如果說,眼前這頭白鶴也是妖的話,那麼石守宮和蘇時雨頂多算是兩隻蟲子,根本就不是同一種存在。
冰冷漠然的目光掃過了張凡,僅僅停留了一息的功夫,那隻白鶴突然仰頭啼鳴,雙翅震蕩,便有罡風狂亂……
緊接著,它一個俯衝,音爆之聲震動耳膜。
在眾目睽睽之下,它的雙爪卻是抓住了李長庚的屍骸,緩緩浮空而起。
嗡……
就在此時,李長庚的斷頸處竟是湧起一片白茫茫,乳白色的霧氣,在那霧氣之中,散亂的血肉緩緩彙聚,恍若一團,包裹在乳白色的霧氣之中,盤踞在李長庚的斷頸處……
“這……這是……”
劉星陲麵皮顫動,雙手猛地握住,看著眼前這一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道門神通,斷首再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就連張凡都是眉頭一挑,目光凝如一線。
“李長庚……他居然覺醒了兩種道門神通?”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所有人的心中都掀起了滔天巨浪,這樣的震撼比起李長庚死在張凡手中更加劇烈。
道門神通,乃是天賜,能夠覺醒一門,已是天大的造化,祖宗的福蔭……
就算是齊德龍,齊東強這樣的名門弟子,都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世上有人能夠同時覺醒兩種道門神通。
“怪物嗎?確實非人了。”
眾人心緒難平,隱約猜測,這位白鶴觀的傳人非同小可,身上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轟隆隆……
白鶴衝天,振翅高飛,在眾目睽睽之下,裹挾著李長庚的身軀,消失在漫漫雲天之中。
“它走了……”劉星陲恍惚道。
“它怎麼不把我們殺了?”
劉星宇突然開口,來了這麼一句。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透著怪異。
“我……我隻是好奇……”劉星宇撇了撇嘴道。
“它不屑。”
就在此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眾人抬眼望去,便見一位青年,身形乾練,穿著運動服,踩著小白鞋,好似登山客一般,走了過來。
“趙解玄!?”林見月秀眉微蹙,看著他,俏美的臉蛋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她隱約已經猜到了什麼。
“小白兔,彆裝了,你看出來了,我跟他原本就是一體的。”
趙解玄指了指遠處的張凡,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了彆樣的念頭。
這種秘密,可不是誰都能聽的。
可是趙解玄卻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看樣子卻是毫不在意。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張凡忍不住問道。
剛剛元神分開之後,惡神便沒有蹤影,也不知道他便自己的身舍藏在了哪裡。
“我把身體藏在了半山腰,萬一打不過,我還能及時逃。”趙解玄早就留好了後路。
“……”
“你真夠陰的。”張凡忍不住道。
“誇自己就沒意思了。”趙解玄咧著嘴,淡淡道。
“恢複得怎麼樣?可以的話,幫幫手?”
“幫什麼手?”張凡愣了一下。
“當然是殺人滅口了。”趙解玄理所當然道。
“看了這麼多,聽了這麼多,不該死嗎?”
趙解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凝如一線,掃過眾人。
“你要把他們全殺了?”張凡眉頭一挑,下意識問道。
“你的意思是……女的留下?”趙解玄露出認真思考的神情。
“……”
嗡……
就在此時,齊德龍東強,林見月,甚至於劉家兄弟麵色驟變,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全神戒備。
“你們現在還有反抗的餘地?”趙解玄冷笑道。
在大羅寶殿的時候,齊德龍東強和林見月的元神,便被張凡壓製,至今還未緩過勁來,至於劉家兄弟,壓根就沒有被趙解玄放在眼裡。
呼……
突然,趙解玄一抬手,真陽湧動,恍惚中,似有血光湧動,竟如剛剛李長庚的【釘頭七箭書】一般,元神的力量化為四顆血色長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激射而出,直接沒入四人的眉心靈台。
砰……
下一刻,齊德龍東強,劉家兄弟,還有林見月身軀緊繃,齊齊倒了下去。
“你學的可真快。”
張凡站起身來,緩緩走了過來,看了趙解玄一眼。
這手功夫,雖然不是真正的【釘頭七箭書】,卻有其形,威力也有兩三成。
“沒殺?”張凡掃了一眼。
趙解玄留了很大的餘地,四人的元神遭到禁錮,隻是昏死了過去。
“那兩個是你的人,伱看著辦吧。”趙解玄指了指劉家兄弟。
至於齊德龍和齊東強兩兄弟……
“一身兩元神……我得先研究研究……”趙解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澤。
這種材料可不好找,更何況這還是老君山的傳人,僅僅這重身份便能夠好好利用。
至於林見月……
“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割完動脈割靜脈,一動不動真可愛……”
就在此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趙解玄走了過去,在林見月的身上一陣摸索,掏出一部手機,低頭看了看,旋即掛斷。
“活著的卯兔比死了的卯兔價值更大,先留著吧。”趙解玄淡淡道。
說著話,趙解玄將手機揣進了自己兜裡,轉身看向張凡。
“聊兩句!?”
“聊聊吧。”張凡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了廢墟旁,麵對麵地坐了下來。
這樣的感覺很奇異,很特彆。
“沒想到李長庚這麼難殺……”
趙解玄目光微沉,閃過一抹冷意。
先後遭到【群魔賀壽圖】以及【金霞寶盒】的重創,居然還能跟張凡鬥得旗鼓相當,最終頭顱受了一記【金霞寶盒】的威力,換做其他人早就死了一萬次了。
要知道,為了這次獵殺李長庚,他可是謀劃了好久。
“你在高鐵上試探我,便是看看能否有融合的可能?”張凡沉聲道。
趙解玄點了點頭:“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吃了你,還是你吃了我,並沒有太大的區彆……”
善神,凶神,惡神,本就是一體,一旦融合,他們是張凡,又不是張凡。
昨日種種,鑄成今我,今日種種,鑄成新我。
正因如此,當初凶神融合的時候,並沒有任何波折。
可是惡神不同,三位一體,一旦合神,張凡便能真正脫劫,最關鍵的是,如果真的合神成功,他等於是在【三屍照命】之上也邁出了一大步。
這是自然大道所不允許的。
這種異端是絕對不可以出現在世上的。
“乾他必需合神,高鐵上的試探,我就知道沒戲……”趙解玄淡淡道。
分神不易,合神更難。
如果張凡沒有修煉【神魔聖胎】或許還有可能,可是如今的他,元神太過特彆了。
趙解玄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他準備了諸多手段,可是對付李長庚,必需要有那萬一的準備。
張凡便是那萬一之後的準備,既然無法合神,他便開始捉摸齊家兄弟的【元神合相大法】,這種法門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可是萬萬沒想到……
“我大意了,沒想到他居然身負兩種道門神通,偏偏還有一種是保命的。”趙解玄沉聲道。
李長庚的實力確實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可是如今的張凡也並非全勝狀態,根本上來說,他還未脫劫,隻是依仗【元神合相大法】投機取巧罷了。
李長庚遭到了削弱,張凡也並非全盛……
這是兩人的第二次交鋒,依舊算得上是不分勝負。
“真踏馬難殺。”趙解玄咬牙道。
“他修煉了天地奪運,自然運道非凡,如果這麼容易殺,他就不是白鶴觀的傳人了。”張凡沉聲道。
“也不算是毫無收獲,這一次算是互知根底了。”趙解玄點了點頭道。
“下次再見,便是不死不休了。”張凡心裡跟明鏡一樣。
十年前,龍虎山下,他和李長庚初次相遇,同時也是兩人第一次交手,年少驚龍,王與王遇。
那是便是不分勝負,李長庚重傷垂死,身體幾乎被張凡撕裂,最後騎鶴遠走。
張凡也被逼的入大夜不亮之劫,恍惚了整整十年。
十年後的第二次交手,依舊勝負未分。
“斷首再生……這世上還有如此神通,真的可以在長出一顆頭嗎?”張凡忍不住道。
即便身為修道之士,他感覺這種層次的力量還是過於神奇了。
“我也隻是聽說過,應該沒有那麼玄乎,他應該需要恢複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趙解玄猜測道。
隻要元神未死,便還有一切可能。
“這世上真正能夠死而複生的隻有那傳說中的【甲生癸死】之法。”
趙解玄提到的【甲生癸死】,也與【神魔聖胎】,【三屍照命】,【天地奪運】一般,位列九大傳說內丹法之一。
“你要注意了,如果發現有人修煉了此法,一旦要多加小心。”趙解玄突然道。
“甲生癸死?為什麼?”張凡不解道。
“我在無為門混跡了很久,也聽到一些秘聞。”趙解玄壓低了聲音道。
“道門大劫……雖然已經過去了八十年,無論是無為門,還是道門都在探尋其中的秘密。”
普天大醮,道門大劫,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認為那場劫數之中藏著成仙的希望。
楚超然,初出茅廬的少年,成為了那場劫數唯一的活口,卻因此成就了純陽無極之境。
也正因如此,十年前,張靈宗再開龍虎山,全身而退,引來各方高手的覬覦。
在他們眼中,張靈宗活著走了出來,或許發現了當年道門大劫的蛛絲馬跡。
事實上,他確實從裡麵帶出來一樣東西。
念及於此,張凡和趙解玄下意識看向旁邊的薑萊。
在他們記憶中,張靈宗從龍虎山中帶出來的便是薑萊,尚還年幼的薑萊……
張凡隱約知道,薑萊便是道門大劫最關鍵的線索之一。
或許,他們的相遇並非偶然。
“我聽說,八十年前,龍虎山上,曾經出現過【甲生癸死】……”
這或許是趙解玄在無為門探知到的最大的秘密。
“甲生癸死……”
“要小心啊,修煉此法之人很危險。”趙解玄再度提醒道。
說著話,他一轉身,從身後取出一方鐵盒,塞到了張凡手裡。
“金霞寶盒!?”
“這東西給你,據說當年三屍道人便是在這座山中發現了這道金霞,才參悟出【三屍照命】的奧秘……”
“咱們想要破劫合神,估計關鍵還在這東西上麵。”
說著話,趙解玄站起身來,鑽進廢墟,一陣翻找起來。
“白鶴觀那邊你不用擔心,李長庚那王八蛋一時半會估計也鬨騰不起來,而且,他也不會借助白鶴觀的力量找你麻煩。”趙解玄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張凡若有所思。
“嘿嘿,他如果不親手宰了你,你就會是他的心魔……道心崩潰,大夜不亮就在眼前……”
說著話,趙解玄轉過身來,看向張凡,忍不住道:“要不你直接自殺,讓他遺憾一輩子。”
“心魔深種,種死他!”
“……”
“你比李長庚還狠。”張凡撇了撇嘴,忍不住道。
片刻後,趙解玄從廢墟中掏出一副古畫,赫然便是那【群魔賀壽圖】,他將其卷了起來,背在了身後。
“走了。”
說著話,趙解玄一步踏出,便來到了齊德龍東強和林見月身邊,一手一個,將其抗在了肩上,大步流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金霞寶盒!”
張凡緊緊握著手中的寶盒,轉過身來,看向不遠處的張北僵,後者的雙臂已成焦黑,甚至開始碳化。
張凡不由皺起了眉頭。
“僅僅開了個盒子,就如此凶險?”
要知道,張北僵的身體可是能夠硬抗劉家兄弟的兩大真火,還能毫發無損。
“這東西太危險了。”
張凡忍不住看向薑萊,她也開過鐵盒,可是此刻,薑萊的雙臂仿佛變態透明起來,血液流動,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著傷勢。
“確實不同尋常。”張凡心中暗道。
“對不起……”
就在此時,薑萊突然開口道。
“好端端的,乾嘛說對不起?”張凡愣了一下。
“我不該讓你以身犯險……你很重要……”
薑萊抬頭,看著張凡,清亮的美眸中泛著彆樣的光彩。
張凡的心似乎動了一下,趕忙笑道:“沒事了,現在不是挺好的嘛。”
“先下山。”
說著話,張凡收起金霞鐵盒,喚醒了劉家兄弟。
雖然白鶴觀那邊暫時不需要擔心,可是如今張凡身在東山省的地界,落霞山鬨出這麼大動靜,怕是也會有不小的影響。
然而眼下,他卻顧不得許多,帶著薑萊,還有劉家兄弟下了山,回到落霞鎮。
修煉神魔聖胎,元神強大,不思睡眠。
可是,此時的張凡卻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毫無疑問,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艱難,也是消耗最大的一場戰鬥。
剛剛躺上床,他便陷入了深度睡眠,悠長延綿的呼吸聲回蕩在清冷的房間內。
鐺……鐺……鐺……
元神內景深處,那沉重的鎖鏈聲再度響起,盤踞如火雲的香火被隱藏在黑暗中的神秘身影所吸收……
就在此時,一道道光影在元神內景之中閃爍,仿佛那神秘身影的夢境一般。
蒼天大日之下,落霞山中。
潺潺溪水奔騰,從極高處落下,濺起朵朵浪花。
一株參天大樹下,一位青年盤坐,他身形高瘦,長發披散,光著腳,衣衫破碎,好似野人一般,嘴裡叼著一根野草。
嘩啦啦……
就在此時,溪水濺起,一位少女挽著褲腿,踩著水走來。
青年緩緩睜開了眼睛,嘴角微微揚起,看見來人,眼中卻是湧起一抹明媚的神采。
“你又來了。”
“你修煉的法很特彆,或許可以幫到我。”少女輕語道。
“可惜我遇到瓶頸了,無法突破,就隻能殺人了。”青年咧著嘴,輕笑道。
“給你。”
就在此時,少女從身後取出一方鐵盒,遞給了青年,後者愣了一下。
“什麼?”
“可以幫你……”
青年稍稍一頓,卻沒有去接,反而開口問道:“你都不知道我叫什麼……”
“我知道。”
少女凝聲輕語,從口出道出一個名字。
“三屍!”
“那隻是道號,偷偷告訴你……”青年壓低了聲音:“我姓張,你呢?”
“姓張……”
少女若有所思,咀嚼著那個姓氏,過了半晌方才開口。
“我叫薑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