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得元神煉大丹,化作仙人了塵凡。
這便是無為門,它的存在幾乎貫穿了道門的曆史。
立廟於山,定觀於山,統攝天下妖鬼,囊括四海香火,橫掃六合,鎮道寰宇。
這一脈曾經無比輝煌,鼎盛之際,天下道門儘要低頭三分。
從那最初之始,無為與道門之間的爭鬥便沒有停止過。
九次【破山伐廟】幾乎都是由龍虎張家牽頭,殺得無為門數度凋零,近乎絕滅,不知多少高手葬在歲月光陰之中。
毫不誇張地說,無為門與龍虎張家乃是世仇,縱然天地崩滅,萬物腐朽,這樣的仇,這樣的怨也難以消磨,哪怕傾儘東海之水,也難以洗儘。
要知道,李一山他媽不過是偷了個姓張的漢子,他們家就像是被姓張的挖了祖墳一樣,往來結交不與張姓。
更不用說,無為門這般的血海深仇。
可是誰又能想到,那位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無為門曾經的真正主人,卻也姓張。
對於無為門而言,這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三屍道人的一切過往都是謎團,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師承,甚至是姓名。
可是,白鶴觀卻從三屍道人留在這人世間的蛛絲馬跡,尋到了那一點光亮,一點關乎其過去的光亮。
“天下第一又如何?不證陸地神仙之流,也隻能和光同塵。”李長庚麵無表情道。
三屍道人隕滅已經過去一個甲子,如今,真正記得他名號的也隻有那些道門耆老了,再過一個甲子,又還有誰記得這世上還有這麼一個人來過?
“走吧。”
李長庚的話語自然而然,在他眼裡,薑萊有著很大的研究價值。
“傳說,曾有神仙抱著金霞落在山中,三屍道人囚仙煉道,才成就了三屍照命。”
就在此時,薑萊看著牆壁上掛著黃絹的畫卷,突然開口了。
“什麼意思?”李長庚淡淡道。
“李長庚,這裡是囚仙觀,不是白鶴觀,你還真以為你自己天下無敵,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嗎?”
突然,薑萊的聲音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她轉過身來,白皙的臉蛋上浮現出一抹不屬於她的嘲弄。
“嗯!?”
李長庚眉頭一挑,緩緩伸出手來,薑萊的身影仿佛水中的倒影頃刻化開。
“外景!?”李長庚愣了一下。
他何等修為,什麼樣的手段能夠讓他在無知無覺之中陷入外景,待到此刻還不自知?
“你是誰?”
李長庚抬頭,看著諾大的偏殿,也不知在問何人。
“你不是牛逼嗎?你不是蓋世天驕嗎?”
那嘲弄的聲音再度傳來:“今天做一道甜椒炒鶴肉,給你開開葷。”
話音戛然而止,諾大的偏殿恍若一潭死水,靜得可怕。
李長庚轉過身來,不知何時,牆壁上原本遮掩的黃絹已被揭開,露出了後麵的那幅畫卷……
蒼山深處,黑天之下,一輪森白弦月高懸,如同狐狸眯著的眼睛,漠然地俯視著人間。
一道枯瘦高聳的身影,佇立在法壇之上,寬大的道袍讓他的身形變得更加不和諧,他的身後掛著一枚【壽】字,不知何種字體,如鬼畫符一般,他的掌中托著一枚仙桃,無數的黑影從四麵八方湧來,裹挾著森然的魔氣,朝拜著那枯瘦高聳的身影。
“群魔賀壽圖!”
龍虎山開山祖師,道祖張道陵曾經說過,一念又起,萬念紛飛,群魔必至,來煎人壽。
意思是說,當人又一個念頭產生的時候,便會有無數的念頭緊隨其後,那紛飛的念頭便如群魔天降,耗費你的氣血,折損你的精神,淹沒伱的元神,人的壽元也會隨之消磨。
正因如此,龍虎山曾經有一幅畫,名為【群魔賀壽圖】,紛亂的魔影便是人的念頭,他們持賀壽之名而來,美好而讓人沉醉,卻在貪食瓜分著你的壽元。
那高高在上的枯瘦身影,在他們的眼中卻是人間的美味。
吼……
那幅畫卷仿佛擁有著無窮的魔力,幾乎瞬息之間,李長庚的眼神就變了,雙目圓瞪,充滿了血絲,他的道髻立刻崩裂散亂,青絲倒豎,無數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交織彌漫。
“嘖嘖,一念不起是頑石,念念不隨才入真,你連這等境界都還未入,怎麼擋的這幅【群魔賀壽圖】?這道開胃菜怎麼樣?”
那嘲弄的聲音再度回響在大殿之中。
道門修行,能夠做到念念不隨,已是極高境界,念起即覺,不生第二念,自然無有群魔紛擾。
至於一念不起,那並非真正的無念,因為無,對應著有,就有如此分彆,說明本身還是一種念頭。
真正的一念不起,那是空,空之中藏著有,也藏著無,可有可無,可無可有……
那樣的境界不是言語可以說清楚,唯有純陽無極之境才能了然。
李長庚雖然天縱奇才,卻還沒有到了念念不隨的境界,自然擋不住龍虎山的這幅【群魔賀壽圖】,越是元神覺照,越是容易陷入其中。
那無數的魔影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一旦入畫,必是萬念叢生,人壽煎熬,直到油儘燈枯。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道門高手,蓋代奇才想要借助這幅圖煉神煉心,結果都是萬念魔生,癲狂至死!?
吼……
群魔賀壽圖前,李長庚恍若瘋魔,他雙目充血,眸光再也無法從身前畫卷之上移開。
這一刻,他就如同那高高在上的枯瘦身影,壽元鼎盛,卻被群魔環伺,最終免不了成為那無數黑影中的一份子。
諸念紛紛,群魔煎壽,我即魔影,魔影即我。
轟隆隆……
就在此時,李長庚再度發出一聲低吼,渾身的氣血在此刻逆流……
他的元神不斷顛倒,時而如那高壽之人,時而如那漫天魔影,仿佛隨時都會被吸入畫中,成為那幅畫卷其中的一道黑影……
這幅畫,就好像是那無數元神潑灑而成。
呼……
李長庚的元神漸漸微弱,初始如太陽熾烈,轉瞬似大火洶洶,待到眼下,卻如一簇小火苗,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一般。
終於,李長庚的元神徹底歸寂,就連那具身軀也沒有了氣息,形神枯槁,如同僵木。
“死了嗎?白鶴觀的傳人這麼廢物點心?”
冰冷的聲音在大殿內幽幽回蕩,這一刻,反而沒有了半點嘲弄。
“群魔賀壽圖,果然有點東西啊。”
就在此時,李長庚緩緩睜開了雙眼,仿佛死而複生一般,他揮了揮衣袖,落在地上的黃絹飛揚而起,再度將牆壁上【群魔賀壽圖】蓋上。
一切外景儘都消散,無生殿還是無生殿。
李長庚依舊站在神龕前,不遠處,卻是薑萊,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不像你說的那樣,他沒死。”
薑萊轉頭,仿佛在跟空氣說話,角落處卻有著一個攝像頭,將大殿內的一切儘收眼底。
“天地奪運!”
片刻的沉默之後,那冰冷的聲音再度傳來,透著一絲凝重。
天有五運,地有六氣,萬物以生,造化乃成,人能奪天地之運,必能入長生不死之境。
這便是九大內丹法之一,天下霸道,天地奪運。
自古以來,運與勢相聯,運有起伏,勢有高低。
譬如,一顆種子,微不足道,卻能夠憑借風勢,橫行萬裡之遙。
一縷浮萍,渺小不堪,卻可憑借浪勢,橫行江海汪洋。
這便是茫茫大勢,隨時運而轉。
天不得時運,日月無光,地不得時運,草木不長,人不得時運,性命不通。
天地奪運的霸道之處在於,能夠流轉運勢,奪生死,竊陰陽,定勝敗……一切順逆,皆由我定,所立之處,我即為王。
據說,此法一旦練至絕巔,就連天地的運勢都能強奪,那便是我身不朽,長生不死。
剛剛那一瞬間,李長庚便是奪了自身的運勢,將自己變得如同荒草一般輕賤,隨生入死,卻也能枯木逢春。
這是置之死地之法,死中覓活之道。
“蚍蜉見青天,你也知道那青天一角。”
李長庚漠然地看著角落處的監控攝像頭,眸光變得清冷。
“裝你媽呢?我就不信你半點影響都不受。”
冷冽的聲音在大殿內再度響徹。李長庚沉默不語,他一步踏出,身形快得不可思議。
這一刻,他仿佛就是那悠悠山風,憑勢而升,不可阻擋,瞬息之間,便已到了薑萊的身前。
轟隆隆……
薑萊反手就是一拳,恐怖的力量直接將空氣壓爆。
嗡……
就在此時,李長庚的衣角隨著狂風淩亂,蕩起了奇異的波動。
幾乎同一時刻,薑萊的拳頭落在李長庚的身上,如此勢大力沉的一拳竟是如同落在了棉花上,連半點波瀾都未曾激起。
“你的拳勢儘了。”李長庚凝聲輕語,寬厚的手掌卻已是落在了薑萊的肩頭,“哢嚓”一聲,後者的肩骨便隨著碎裂。
如此恐怖的力量,淺描淡寫,比之剛剛的那一拳還要可怕,還要不可思議。
“彆跟他硬碰硬,上正菜。”
就在此時,那冰冷的聲音再度響徹,透著一絲焦急。
在【天地奪運】麵前,一切手段都顯得可笑,運可轉,勢可奪,那是真正的蜉蝣見青天,不知天高幾許,不知地厚幾丈,到了最後唯有絕望。
呼……
話音剛落,薑萊輕飄飄地向後退去,肩骨碎裂這般沉重的傷勢也未能讓她的眼中掀起半分波瀾。
“冥頑不靈嗎?那我隻能粗暴一些了。”李長庚淡淡道,他的眼中好似再也沒有了人類的情感,緩緩上前。
就在此時,薑萊竟是從身後取出一方鐵盒,赫然便是剛剛供奉在神龕上的那尊鐵盒,唯一不同的是鐵盒上封印的符籙已被揭開。
“送他上路。”
冰冷的聲音好似催命符一般,在【無生殿】內猛地響徹。
李長庚眉頭一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就在這瞬息之間,薑萊打開了那塵封已久的鐵盒。
轟隆隆……
一道金霞璀璨,如同長虹貫日,衝出了古老的鐵盒,在如此短的距離貫通了李長庚的身軀。
這一刻,那古老且恐怖的氣息彌漫在【無生殿】的每個角落,整座【囚仙觀】都在顫動,灼灼金霞泛光明,透天破雲十裡外。
“這是……”
此刻,張凡趕到,剛剛衝進大殿,便看到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恐怖的金霞璀璨刺目,讓人無法直視,毀滅的波動在大殿內蔓延,強如李長庚的氣息也在此刻迅速衰弱。
“神仙抱霞落此山。”
就在此時,劉家兄弟也趕了過來,連齊德龍東強,林見月都被如此動靜驚動,緊隨而來。
麵對如此震撼的一幕,他們甚至忘了處境,忘了立場,隻想到了落霞山的傳說。
金霞落於此山中,三屍囚仙立道觀。
“這是傳說中的那道金霞?真的存在?”劉星陲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群魔賀壽圖隻是開胃,這才是正餐,李長庚,你今天活不了。”
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透著絕對的冷靜。
“薑萊,合上。”
張凡抬眼望去,便見捧著鐵盒的薑萊,也受到了這道金霞的波及,她的手臂仿佛被灼灼真火覆蓋,形成了不可違逆的創傷。
張凡眼角抽搐,失聲叫道。
轟隆隆……
薑萊眸光清冷,終於在這一刻再度關上了鐵盒,璀璨的金霞如同歸巢一般,消失在眾人眼前。
呼……
薑萊長長吐出一口氣,鐵盒應聲落地,她的身形也是踉踉蹌蹌,便要跌倒。
就在此時,張凡一個閃身,出現在薑萊的身邊,將其扶住,溫潤的感覺隨之傳來。
“終於找到你了,沒事吧。”張凡關心道。
薑萊無力地搖了搖頭,似乎剛剛那一開一關,便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
“握草,剛剛那是什麼東西?”
劉家兄弟麵麵相覷,早已看傻了眼,如此恐怖的力量,就算是修道之士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如墜夢境。
“那人是誰?應該死了吧,渣都不會剩下。”
劉星宇口中嘟囔著,下意識看向剛剛李長庚所在。
“真是大意了啊。”
突然,一陣淡漠的聲音從彌散的煙塵中傳出。
所有人麵色驟變,便見李長庚緩緩走了出來,他的小腹處顯出一個巨大的血洞,被穿了個透心涼,腸子內臟都清晰可見,森然的白骨粘粘著猩紅的血液。
如此沉重的傷勢,換做其他人早就死了。
“這都沒死……這還是人嗎?”
“握草……這到底是什麼人?被那種力量透了都沒死?”
劉家兄弟,林見月神情恍惚,隻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小心!!!”
就在此時,那冰冷的聲音猛地響起,提醒著眾人。
呼……
話音未落,李長庚便出現在了劉家兄弟,齊德龍東強,還有林見月的身後,一股恐怖的威壓如怒潮驚起,壓得三道身影一時慌了神。
緊接著,一團團氣流分彆從三人體內湧動而出,化入李長庚的身軀之中。
下一刻,三道身影立刻癱軟在地,他們的麵色變得慘白無比,甚至好似蒼老了幾分,尤其是劉家兄弟,原本滿頭的黑發竟然多了兩根白發。
與此同時,李長庚小腹處的傷勢,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複。
“奪生機!?”
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透著一絲凝重。
天地奪運,簡直太逆天了,這樣的手段,這樣的傷勢居然都殺不死他!!!
“你……”
此刻,劉家兄弟驚恐地看著李長庚,林見月更是麵色慘然,剛剛的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元神似乎都要離開身體,回歸眼前此人的懷抱。
這樣的力量,不可想象。
“李長庚!”
在場之中,唯有齊德龍東強認了出來,看向前者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他們兄弟倆曾經追隨老君山的師長,拜訪過白鶴觀,見過李長庚。
與那時的雲淡風輕相比,眼前的李長庚更加恐怖,恐怖得不似人類。
這一刻,他的傷勢儘都恢複,漠然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的臉龐,最終落在了角落處的監控攝像頭之上。
此時,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可怕的念頭,他們此時麵對的仿佛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再不出來,我就要殺人了。”李長庚淡漠道。
“好,開胃菜你不吃,正菜也不對你胃口,我隻能上壓軸大菜了。”
監控攝像頭緩緩轉動,伴隨著那冰冷聲音的再度響起。
“嗯!?”
此刻,張凡看著那轉動的監控攝像頭,不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這聲音他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聽過,就是在……前不久……高鐵上……
“惡神!?”
張凡雙目圓瞪,死死地盯著那對準了自己的攝像頭,神情變得無比精彩。
“壓軸大菜?”
與張凡的想法不同,此時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們看得出來,有人在此布局,想要坑殺李長庚,而且手段層出不窮,剛剛那般恐怖的金霞也隻是尋常正菜?
那壓軸大菜得恐怖成什麼樣?
“關門,放張凡!”
就在此時,無生殿的殿門猛地關上,冰冷的聲音響徹在每個人的耳畔,恍若石破天驚,裹挾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和瘋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