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全忠沒請人到堂屋,就在這客房坐下。
“戈登先生,我們俘虜了四名英法軍官,一百零二名菲律賓雇傭兵,贖金一共兩萬五千一百兩白銀,你們帶來了麼?”
洋槍隊除了去法國治療未歸的老大華爾,基本在通州全軍覆沒。
楊坊痛定思痛,覺得洋人流氓和南洋雇傭兵不好用,戈登和博大安這兩位,是他新雇傭的參加過英法聯軍的真正職業軍人。
至於法爾思德,是洋槍隊出來打劫,留守上海灘看家的副指揮,主要是看守輜重和火炮。
他是華爾的親信,因為沒參加打劫幸免於難。
戈登性格沉穩,沒有急著說話,博大安脫口而出,“楊坊大人給我們的錢夠,但這些俘虜不值那麼多錢。
指揮官五千兩一個不可能的。
如果他們陣亡,我們隻需要給五百兩撫恤金而已,為了救他們的命,指揮官我們最多每人掏一千兩,再多,你殺了他們得了,我們還省錢。”
英法這些列強,出來當雇傭兵的,基本是流氓地痞。
人渣在哪裡都不受歡迎,出來搶錢算廢物利用,死了還給本土治安作出貢獻,英法還是支持這些白種浪人出來混的。
邵全忠曾揚言五千兩一個不講價,現在對方砍價,邵全忠一點沒生氣,“那南洋雇傭兵呢?”
法爾思德插言,“菲律賓雇傭兵五十兩一個可以接受,但是,能不能讓他們帶著槍回去?”
邵全忠大笑,“你打得好主意啊,槍可比他們人值錢。不過,也不是不能商量。
這麼著吧,連槍帶人,一百五十兩一個,錢到提人。”
法爾思德點頭,“就這麼定了!”
法爾思德興高采烈,一杆美式快槍,從亨利.華爾那裡進可要三百兩白銀,這一百兩贖回來還是蠻值的。
邵全忠這邊,沒有美式快槍的子彈,也不想裝備搞萬國造,給後勤增加壓力。
一百兩可以換新的英式快槍,還多一千發子彈,這算雙贏。
隻有戈登皺眉頭。
他對華爾兄弟暴利撈洋槍隊的錢很不滿,可惜現在自己不說了算。
洋槍隊要是有自己做主那天,一定要采購便宜的英式步槍。
價錢談完,邵全忠笑眯眯望向博大安,“你們洋人真的就那麼不值錢,一千兩一個不能加了?”
博大安一拍胸脯,“那得看什麼樣的洋人。
地痞流氓浪人,一千兩贖金都多了。
像我這樣的職業軍人,那就值兩千兩,戈登長官和法爾思德長官這樣真正的洋人軍官,才值五千兩。
我們這次帶來了一百名押運銀子的兵,在圩子外麵碼頭呢,都是雇傭的英法聯軍老兵。
你要是給我二十萬兩白銀,去把他們都殺了,我眼睛都不眨。”
邵全忠仰天大笑,“不錯不錯,任何東西都能標價,我喜歡你們洋人這個行事風格。
咱們可是友軍,二十萬兩白銀現在我有,可也不能亂花收拾友軍不是?——您真的就值兩千兩?”
博大安還沒想明白邵全忠這麼問的意思,文秀從裙下掏出轉輪手槍,雙手舉起,朝著博大安就走了過來。
先勾動扳機,將防止走火的空位放掉,左手搬動擊錘,子彈就上了膛。
博大安一愣,“美人兒?你這是什麼意思,趕緊放下,槍可不是你這麼玩的,太危險。”
文秀冷笑,“讓你死個明白。
你不是說,在八裡橋殺過一個七品官麼?那就是我爹。
如今,我要為我爹報仇了。”
文秀一步步走近,博大安大恐。
他在這泰州吹牛逼,沒想到,還能遇到幾千裡外京城滿清官員的家屬,看來牛逼不能隨便吹,有生命危險啊。
剛要轉身躲避,邵全忠和張斯文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洋大人,不要太激動,冷靜,冷靜。”
我這是激動麼?我這是怕死要逃命啊,你被槍指著能冷靜得了?
“你們放開我!”
晚了,文秀已經走到博大安麵前,槍口頂在博大安胸口上,扣動了扳機。
然後,按邵全忠教的,右手食指扣住扳機不動,左手連續搬動擊錘,“砰砰砰砰砰”,連續五槍,一股腦全打進了博大安胸口。
博大安死不瞑目,最後一個念頭,“下輩子再也不能隨便吹牛逼了。”
文秀打空了子彈,手槍落地,忽然掩麵大哭,一頭鑽進邵全忠懷裡,眼淚再也停不下來。
要是爹還活著,我至於一個女人出頭露麵,執掌文氏財團麼?爹,我好累啊。
邵全忠輕拍著文秀的後背,臉色不變,笑眯眯望向戈登和法爾思德。
兩位使者入圩子談判,根本沒帶槍,阻止不了文秀殺人。
戈登拄著個文明棍,法爾思德隻配了把指揮刀。
法爾思德一把抽出佩刀,指向邵全忠,“邵大人,你當場槍殺談判使者,是準備跟列強開戰了麼?”
邵全忠雲淡風輕,“冷靜,冷靜。首先更正一下,我沒有槍殺使者,殺人的是這位小姐。
其次,列強現在的共同國策,是在清國和太平軍的戰爭中保持中立。
會為了你們這些為了賺錢,接受清廷雇傭的軍人撐腰麼?恐怕他們要是知道你們違反本國國策,你們要被抓起來吧?”
張斯文這個親兵頭持槍站在旁邊,法爾思德並不敢真的拿刀做什麼。
恨恨還刀入鞘,“那好,我們要帶走這位小姐。她槍殺法蘭西公民,要接受法蘭西審判。”
邵全忠擺擺手,“我的女人你帶不走的。再說,就是帶到巴黎去審判也沒用。
她這可是血親複仇,沒罪的。”
戈登的八字胡一翹一翹,“你對我們西洋的法律理解過時了,現在血親複仇也定罪了。”
“是麼?我怎麼聽說,血親複仇都會輕判呢?一般是流放三千裡。
你們英國一般不是流放到愛爾蘭?最重的也就是流放澳大利亞、新西蘭。
巴黎判的話,流放兩萬裡,正好到你們所說的野蠻之地大清,咱們就彆折騰了吧?”
戈登知道邵全忠在耍賴,自己不可能從他的軍營裡把這個女人帶出去的。
文明棍一頓,“你等著,我們會向你們的皇帝發出抗議,你也會因此丟了頂戴的。”
“是嗎?那我就等著。文小姐的父親在戰場上殉國,剛剛被追封三代,追授爵位,是我大清的英烈。
您說皇帝會懲罰為英烈報仇的女兒麼?”
邵全忠朝北方敷衍拱拱手,“沒錯,血親複仇在我大清是犯法的。
可是陛下為了顯示恩德,每年都會行使特赦權,赦免幾個罪犯,其中,血親複仇幾乎全部會被赦免。
您猜,要是法蘭西不給博大安撐腰,陛下會不會赦免文小姐啊?”
戈登:……
“邵哥哥,我在訓練場沒找到你,原來你在這兒啊。
我下課了,咱們一起回家吧。”
容慧容光煥發,進了客房,身後跟著邵全忠的義子王永賢。
進門還沒看到地上躺著的屍體,一眼看到瑟縮在邵全忠懷裡的文秀,頓時愣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