蜇園,鬆吹閣。
喬鬆年身披狐裘,手裡捧著紅茶,寒風從打開的窗子吹進來,絲毫不覺得冷,興致昂然。
“有道是鬆聲翻作海濤喧,入耳清音政不煩啊。
我這個整天萬事纏身的俗人,一到吳兄你這清雅的蜇園,俗念頓消,真是羨慕死吳兄你的逍遙日子了。”
吳文錫陪笑,“下官是個致仕的寓公而已,每天裡才有機會與鬆竹梅為友。
喬大人您就是想清淨,可也沒那個福氣。朝廷可缺不了您這棵頂梁柱,少不得您就得多受政務之擾了。
喬大人,我已經把雨亭叫來了。您這個義子可沒白收,真給您爭氣。
有這麼個能打的部下,恐怕以後麻煩喬大人的政務隻會越來越多——要不要把他馬上叫進來?”
“不急不急,年輕人啊,就要多磨磨性子,養一養中正平和的浩然之氣才行。
我今日興致來了,要作一首長短句,拿筆來!”
…………
邵全忠進入鬆吹閣的時候,正看到吳文錫搖頭晃腦,品評喬鬆年的新作,“……勳業佐中興,看南天一柱,遏江流!
好詞啊好詞。
喬大人以前的詩作,多有李後主清婉之風。
這首詞一出,渾厚大氣,直有巨鯤化鳥,衝天而飛之氣象。喬大人這是重煥青春,又得了少年意氣了。”
喬鬆年撫須自得,頗覺新作必能流傳後世,“今日喬某才體會,魏王所長,並非詩才。
先有霸業,才有《觀滄海》之巨製也——
雨亭來啦?你來兩句我聽聽。”
看喬鬆年拿著手裡的毛筆往邵全忠手裡遞,吳文錫在旁邊直咧嘴。
你讓一個沒讀過書的武夫作詩詞,不是難為他麼?話說他會不會寫字都不一定啊。
邵全忠先是緊走兩步跪倒,“孩兒參見義父!”
站起來撓撓腦袋,“孩兒哪裡會做詩,義父有命,我就來兩句俗的。”
邵全忠接過毛筆,蘸飽了墨,刷刷點點,筆走龍蛇,竟然真的寫了兩句。
吳文錫愕然。他和喬鬆年都是清朝的詩詞名家,書法臻於完美。
邵全忠的字,論筆法差得多,稱不上名家,可竟然也不差,鋒芒畢露,力透紙背,一看就是武夫寫的。
這詞——
“大炮開兮轟他娘,安得巨鯨兮吞扶桑!”
喬鬆年哈哈大笑,“吾兒的詩句雖然粗俗,可英雄氣躍然紙上,不錯不錯。”
吳文錫趕緊拍馬屁,“果真虎父無犬子。隻是扶桑小國,可擔不起英雄一怒啊。”
邵全忠心裡不以為然,你們是不知道東洋人的厲害。
現在是不行,我要是不來,大清很快就知道人家行了。
上輩子的部下,對不起了。
想來想去,就你這兩句符合我現在的心情和誌向,我抄下你的大作,想必你也不會介意吧?
喬大人儘了詩興,開始談正事。
“雨亭啊,你這回滅了洋槍隊,可給咱們淮軍爭臉了。
回頭你派人去鹽運衙門,再領五萬銀子軍餉,咱們淮軍的擴軍趕緊搞起來。
不要擔心上海灘那邊的報複。
你就儘管練兵,跟友軍衝突不怕,關鍵是要打贏。隻要打贏,捅多大的簍子為父都給你平事,叫他們衝我來。
可惜啊,為父隻能給你捐個從七品,要想官階符合統領身份,你得早日把侯霸天給滅了。”
“孩兒謹遵父命,很快就會去討伐侯霸天。”
“好,也不用太急,打仗的事情,還是要充分準備。
我這次叫你來,是想給你點獎勵,官升不了,就來點實惠的。
你作為統領,一直住軍營也不是個事。聽說有女眷來了,還得到朋友家借住,讓為父老臉往哪兒擱?
為父住官衙,這海陵城裡有一套小院子,空著也沒什麼用,就賞給你了。”
邵全忠又是撲通跪倒,“多謝義父厚賜。”
一個小院子又不是蜇園,跟巨額的軍費比,沒多少錢,主要是表示喬大人對他的重視,真當乾兒子看了。
“好了,你退下吧。”
邵全忠後退,一直退到門外,才轉身而出。
隻聽到裡麵喬鬆年愉快爽朗的聲音,“吳兄,過幾天,這蜇園的梅花開了,我還是要來騷擾的——”
家丁吳福如風從邵全忠身邊跑過,很快吳文錫慌慌張張跑了出來,奔旁邊的來青閣去了。
邵全忠拉住出來的吳福,“老哥,吳大人這是怎麼了?”
吳福歎氣,“唉,大人要給青鳳小姐訂親。對方可是世家,男方又剛剛鄉試得中,青鳳小姐卻誓死不從,鬨著要跳樓——”
唉,看來這吳大人致仕了也不消停,蜇園雖好,家裡頭鬨心事可不少啊。
邵全忠回到圩子,吩咐樂森去鹽運使衙門領軍餉銀子,又到操場上給新兵們發了軍餉,一下午很快過去了。
“報!喬府家丁喬四求見。”
喬四給邵全忠見了禮,彎腰陪笑,“少爺,小的這就領您去看看老爺賞您的新院子。
院子裡的下人都是全乎的,您隻要直接入住就行,晚飯都給您準備好了。”
要說自己這乾爹可真沒白拜,自己捅婁子給擔著,又是給軍餉,又是賜宅子。
邵某前世今生,可從來都是知恩圖報的人。將來不論乾到哪一步,喬大人是一定不能辜負的。
邵全忠跟著喬四進城,左拐右拐,在鐘樓巷找到了自己的新宅。
十名親兵有兩個自動站到了門外站崗,張斯文跟著邵全忠進了院子。
宅子也是三進的,不過有個大大的後花園,比文府還寬敞,看樣子沒個千把兩銀子下不來。
不過這宅子應該不是喬大人買的,我大清的高級官員,需要自己買房麼?
兩淮鹽運使從揚州駕臨泰州,本地士紳巴結,送一套小院子暫住,那是應有之義。
現在自己的身份,可是喬家公子,我沒資格住誰有資格住?
第一重院子是客廳,第二重院子是堂屋,邵全忠已經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再後麵就是後花園了,邵全忠對花園什麼的,不大感興趣,準備吩咐開飯。張斯文的飯量大,這廚房可得多做點……
忽聽後花園傳來女子咯咯的笑聲,“邵哥哥這個新宅子好大,比文府都大,我爹租的那個小洋房就更比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