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斯文背起天行者,邁開大步,飛速消失在了夜色裡。
潮白河畔,一間自建的孤單小破屋,這是邵全忠的家。
捕快是個臨時工性質的活計,一般由有點武藝的無業人士擔當,靠微薄的薪水過的就是窮日子,在城內買不起房。
除非邵全忠願意跟老劉那幫祖傳衙役的老油子一樣,變著法子敲詐勒索老百姓。
張二傻子掄起大錘,火星亂冒,天行者的手銬腳鐐很快就砸開了。
天行者一把扯下包紮在腿上的染血的破布,一個豬尿泡掉了出來。
他上前拍拍邵全忠單薄的肩膀,將邵全忠拍得亂晃,“老兄弟,你這武藝不行啊,我賣個破綻跟你演戲,要不是我分寸掌握得好,你險些真的傷了我。
我這就修書一封,得空你去武當山,學點真本事回來。”
邵全忠一愣,“大哥,你不是楊無敵的記名弟子麼?”
天行者哈哈大笑,“人在江湖,誰還沒幾個馬甲?
我拳腳跟楊師傅學的,真正的本事可是武當劍術,那鬼頭刀裡暗藏的是劍招,用天行者的諢號混江湖,不過是怕人追到我的師門去而已。
咱們現在也是過命的交情,兄弟你我放心得下,當然就能交根底了——給我拿點醋來。”
張斯文糊裡糊塗拎了個小醋罐子過來,天行者手心沾了點醋,在臉上揉了揉,一伸手,滿臉的絡腮胡須就被他扯了下來。
邵全忠、張斯文兄弟兩個目瞪口呆,眼看著虯髯大漢的悍匪形象變成了一個英武不凡的大俠。
“天行者是我跟清妖作對時候的諢號,老哥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武當劍術下乘‘丹’字派第七代傳人田星。
年輕時候狂妄,闖出了個‘武當劍仙’的名頭,就是老哥我。”
看邵全忠拍手稱讚,卻一副言不由衷的樣子,張二傻子更是懵然不知所以,田星搖搖頭,“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你們年輕,又不在江湖,不知道不奇怪。
邵老弟你深謀遠慮,兩年前當獄卒的時候,就挖地洞做準備,幾個月前圍捕我的時候,悄悄放走了我,現在都被你用上了。
就這心眼子,要是再有一身武藝——”
邵全忠擺擺手,“老兄好意,邵某心領了。我又不想當大俠,可沒時間再花個十年八年練武。
這個世界上啊,要想說了算,手底下得有兵,我是要從軍的。
疆場上啊,武功再好,一槍撂倒,武藝練得好用處也不是太大。
田老哥你既然變了樣子,大搖大擺走街上也不會有人認出來,兄弟我就更放心了,斯文——”
張二傻子騰騰跑到後院,拉了一頭驢過來,分給天行者的一千兩白銀已經在驢背的褥套裡了,“大哥,咱們山水有相逢,兄弟我就不久留你了——”
田星拉著驢要走,還不甘心,“兄弟你既然有帶兵的誌向,不去投洪天王殺韃子麼?”
邵全忠嘿嘿冷笑,“洪天王困守金陵,非立業之主啊。
聖人的二弟?我還聖人三大爺呢,他又成不了事,我投他挨宰麼?”
“那撚子、天地會的大成國、李短韃的順天軍、宋繼鵬的天縱軍都聲勢浩大,我都有認識人——”
“去個屁的,都是無謀之輩。這大清朝啊,還有五十多年國祚,反正我是撼不動,現在造反就是嫌命長。
你甭勸我,我要當大清朝的忠臣,領兵平了東洋小鼻子,解我心頭之恨。”
“呦謔,兄弟,你還有前知五百年,後知八百載的能耐?
韃子要是真的就剩五十年國運了,我可謝天謝地。
倭寇也沒見有啥能耐,咋惹你了?”
“媽了個巴子的,我跟倭寇仇深似海。
算了,說你也不信。後知八百載的能耐沒有,後知個六七十年的本事我還真有。
我可告訴你大哥,馬上僧王就要在八裡橋敗給英國法國鬼子了,京城不保,鹹豐爺都得北狩熱河,你現在可彆往南邊去送死。
咱們相交一場,這話我是告訴你了,你愛信不信。”
田星牽著驢,一邊走一邊搖頭,“你就扯吧,前些日子清妖還在大沽口打了勝仗呢。
洋人也就是艦炮厲害,軍艦又不能開上岸,清妖在京城有十二萬兵馬,順天府是那兩萬洋人能打下來的?”
看著田星漸漸遠去,一直傻笑的張斯文忽然開口,“大哥,你既然要當兵,當初咱們討飯的時候曾剃頭拉壯丁你咋帶我跑呢?”
“切,你懂什麼?大頭兵就是炮灰,上了陣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這麼溜文大老爺的須,不就是指望他將來給我寫封推薦信?
你甭看文大老爺仕途不順,官升得慢,人家的座師可是潘閣老,師兄弟裡有能耐的多了去了。
他一封信,頂我上戰場當大頭兵冒著生死打十年。”
邵全忠點腳拍拍義弟的肩膀,“你不傻,哥哥我知道,不過這江湖經驗跟你哥我可差遠了。
這江湖啊,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
田星拉著驢子,夜色裡緩緩而行。
田大俠是個膽大包天的性子,哼,邵全忠不讓我去京城,我偏要去看看。
他啊,多半是怕我在京城失手了,把他供出來,我田某人是那種人麼?
倒是邵老弟,口是心非,跟我這個反賊合夥坑懸賞,清妖的忠臣是這麼個當法兒?
這次跟邵老弟合夥搞了筆銀子。有錢了,得去肅王府看看恩師楊露禪,再跟董海川過過手,看這回能撐幾招,了解下自己武藝的進境。
八大胡同許久未去了……
“駕!”
一匹快馬急急從南而來,在黑夜的官道上奔馳。
馬上人騎術精絕,恍惚中看見有人牽著驢在大道中央走,一撥馬頭輕巧避開,馬鞭摟頭蓋頂抽了下來,“混蛋,敢阻擋緊急軍務,找死!”
以田星的身手,縮頭躲鞭子,居然沒躲開。馬鞭像長了眼睛,還是抽到了他後背上,立馬起了道血檁子。
田星看騎馬人的出手的速度就知道,這不是武林中人。
不過身形伏在馬背上,人馬合一,端的是騎術高手。這一鞭子自己就是身形再快一倍也躲不過去,是純正蒙古騎兵的絕技。
看騎士並不停留找自己的麻煩,而是直奔順義縣城而去,田星指著騎士後背大罵,“韃子有種你下馬跟爺爺大戰兩合,打不死你——咦?蒙古人!”
好似一道閃電在田星腦袋裡炸響。這順天府的蒙古兵,可基本都是僧王的部下,這麼星夜趕路,看來是真的有緊急軍情。
難道,洋鬼子真的都打到通州來了,要跟僧王在八裡橋決戰?
這邵老弟要是真有掐指神算,未卜先知的本事,那可就神了,比彌勒降世還神。
不行,京城不去了,我要去八裡橋瞧瞧熱鬨去。
膽大包天的武當劍仙乾脆騎了驢,直奔通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