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鬆驟然間也是臉色變得鐵青:
他今天代表市委市政府宴請崔永埈一行人,崔永埈今天是他,是秣陵市委市政府最尊貴的客人,蕭良走進宴會廳,就指著崔永埈的鼻子怒罵他是個沒家教的東西,這是要將他韓文鬆置於何地?
他要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卻叫崔永埈含憤而走,這次招商引資的意願徹底落空不說,往後會對秣陵市的招商引資造成怎樣的惡劣影響不說,這事傳出去,他韓文鬆在秣陵,在江省,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韓文鬆陰沉著臉,抑不住內心的怒火,沉聲問道:“蕭良,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為什麼要對秣陵市的客人如此失禮?”
小宴會廳裡鴉雀無聲,特彆是姚成毅這些體製內的從屬人員,這一刻真是心驚肉跳,生怕呼吸重了引起韓文鬆的注意,成為被遷怒的倒黴鬼!
邵俊剛還站在小宴會廳門口沒有入座,猝不及防的盯著蕭良的後腦勺:
這孫子剛跟他及姚成毅從過道走來還笑眯眯的,走進宴會廳就掀桌子了?!
楊永義、吳永疆、丁文江、韓振亞、袁可飛、陳逸森等人皆是愕然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丁文江早就領教過蕭良桀驁不馴的脾氣。
四年前也是這家希爾頓大酒店,他“熱情洋溢”的跟孫仰軍趕過來想要“聆聽”蕭良的演講,以為以他當時的身份,即便是不速之客,也應該會受到熱情的歡迎,卻不想剛走出電梯就被這孫子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連會場的門都沒能摸到,就被趕了出來。
丁文江心裡為此耿耿於懷了好幾年都意難平。
沒想到相隔四年,再次有機會目睹這孫子再現當年的狂妄風采!
不,應該比當年更加的狂妄、囂張!
真以為有了兩三百億的身家,就能在中國忘乎所以、為所欲為了?
沈君鵬、蘇安建也是滿心震驚,沒想到蕭良會在這一刻突然暴走發飆,叫他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驟然間也完全想象不出這事會發酵出怎樣的後果來!
虞曉薇檀唇微張,她以為去年目睹蕭良與韓振國在酒桌上的意氣之爭,已經夠讓她開眼界了,以為蕭良自恃身家淩駕於韓家兄弟之上,才不將韓家兄弟放在眼裡,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忘乎所以到這種地步!
溫駿轉過頭來看了蕭良一眼,但隨即轉回來,將幸災樂禍的淺笑斂起,目不斜視的盯著眼前的碗碟,似乎這一刻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韓曉明臉色也是陰沉似水,但他父親正發話斥責蕭良,暫時還沒有他發揮的餘地。
鄭仲湘可以說是在場地位最為超然的,以往跟蕭良明爭暗鬥多少回,也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到他粗魯蠻橫的樣子,但這一刻他隻是微微皺著眉頭冷眼旁觀。
麵對韓文鬆滿臉怒容的沉聲質問,蕭良卻是淡淡一笑,問道:
“韓書記問我為什麼對崔永埈如此無禮,韓書記可能還不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我可以跟韓書記解釋一二。現代汽車集團二十天前發函聯係東洲市外經貿委,提出崔永埈有訪問蝸巢科技的意願。我們接到東洲市政府的通知後,為這次接訪精心準備了半個月,行程安排也是提前與東洲市政府,與現代汽車集團進行多次溝通才最終確定。前天在東洲市政府安排下,我與韓方的交流應該都算是友好的,至少我不覺得自己有絲毫失禮的地方。我沒有想到的是,昨天一早我帶領公司高層在獅山灣工廠等了足足有兩個小時,卻突然接到通知說崔永埈因為緊急事務,需要改變行程,不得不取消對我司的訪問。如果確有緊急事務需要改變行程,我們應該予以諒解,但是韓書記你說說看,這個沒有家教的東西,現在這個樣子,是有緊急事務在身,還是說完全沒有將我,將蝸巢科技放在眼裡?”
“這就是你無禮放肆的理由?”韓文鬆極力按住內心的怒火,斥道。
他再深的城府,這一刻也真是氣到了,沒想到蕭良還真是揪著昨天的事不放。
他差點就想拍桌子跳起來,指著蕭良的鼻子質問有沒有將他韓文鬆放在眼裡。
蕭良卻是絲毫不畏的盯住韓文鬆看似怒不可遏的眼神,平靜的說道:
“我理解秣陵市出於招商引資的需要,要容忍這些人的狂妄無禮,但我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慣著他!”
劉格要鐘雲峰顧全招商引資的大局,受點委屈無足輕重。
而他下午已經明確婉拒了韓文鬆的邀請,韓文鬆竟然一個招呼不打,就直接讓邵俊剛、姚萬毅跑進研究中心堵他的門。
這真是給他麵子,真是對他的重視嗎?
蕭良哪有這麼幼稚?
韓文鬆將他強拉過來,無非也是要他受住這“無足輕重”的委屈。
韓文鬆卻忘了一點,鐘雲峰會慣著劉格,但他這些年來可是誰都沒有慣著啊!
你既然要試探我的底線,我就將底線擺給你!
蕭良不再去看韓文鬆鐵青的臉,朝崔永埈身邊的韓國青年看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冷聲說道:
“這是我給現代集團的書函,電子檔已經發送到現代集團總部的公司郵箱裡了,你翻譯給他看:在崔永埈對其無禮行為做出解釋與道歉之前,蝸巢科技會無限期退出朱鹮電子對現代電子液顯業務的聯合收購;凡現代集團涉及崔永埈,或崔永埈推動的合作業務,蝸巢科技及星源時代、鴻盈科技、南亭集團等我所有掌握控股權的公司,一律拒絕參與!”
邵俊剛與姚成毅對視一眼,他們在蕭良的辦公室裡等了半個多小時,眼睜睜看著蕭良坐電腦後“劈裡啪啦”寫了一份文稿,還打印出來加蓋印戳裝進信封裡,就是這份申斥函?
韓振國坐在溫駿的對麵,這時候抬起來頭露出一絲微笑。
溫駿知道韓振國的意思,他是說在對現代電子液顯業務的收購中,蝸巢科技已經變得無足輕重,蕭良拋這樣的聲明沒有毛線威懾力。
韓振國或許以為蕭良這麼搞,無非是給自己挽回一點點麵子,也有可能認為蕭良是惱羞成怒。
溫駿雖然很樂意看到蕭良將天捅破掉,但這些年跟孫子打交道,他不會覺得事情真就這麼簡單。
秣陵市常務副市長楊永義見場麵已經太難看了,而此時的韓文鬆不可能袖手而走,也不可能讓崔永埈含憤而走,他硬著頭皮站起來,走到蕭良身邊攬著他的肩膀走到一旁輕聲勸說道:
“這次是我們市裡考慮欠妥,沒想到你跟崔先生有這層恩怨,不該將你們安排到一個宴請上來!改天我再單獨約蕭總喝酒……”
“那好,我今天就不打擾了!”蕭良雙手插兜離開。
沈君鵬屁股下早就像塞了一把釘子坐立難安,但他剛想起身跟著蕭良、熊誌遠離開,卻被許建強一把拉住。
許建強將手機屏幕翻開來,給沈君鵬看了一眼,卻是蕭良走進宴會廳之前就發了一條短信過來:
你們保持鎮定,不要理我!
沈君鵬雖然他以前也被蕭良用這種手段搞過,但這樣的風格,他真的沒有辦法適應啊,一時也想象不出事態會如何演變。
許建強卻是不動聲色的將手機屏幕合上,咂著嘴像是勸解韓文鬆等人,說道:
“蕭良這脾氣啊,就像是茅廁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鐘書記之前就領教過了,但拿他沒有辦法。我也一直勸他,有時候他受點委屈怎麼了嘛,誰還不能受點委屈了啊?至於鬨這麼大脾氣嗎?”
這原本是在座其他人內心真實的想法,但從跟蕭良穿同一條褲子的許建強嘴裡說出來,怎麼聽都不是滋味。
看到許建強與沈君鵬此時還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裡,小宴會廳裡的其他人,有著說不出的彆扭、不舒服。
問題是,許建強、沈君鵬也是韓文鬆點名邀請的,他們又沒有像蕭良當場發飆掀桌子,總不能將他們趕走吧,但是不把他們趕走,招待宴還要怎麼繼續?
什麼叫如鯁在喉,這個就叫如鯁在喉,仿佛有兩根刺紮在眾人的眼窩裡!
楊永義作為秣陵市委市政府裡的地方派,跟沈君鵬、許建強不僅早就認識,還跟沈、許家的其他長輩有些交情。
雖然他不想在這種場合表現得跟沈君鵬、許建強有多熟,但又不能坐看場麵難看下去,隻能再次硬著頭皮走到沈君鵬、許建強身邊,小聲勸他們也先離開。
直到沈君鵬、許建強走出宴會廳,壓抑氣氛才稍稍鬆弛了一些,就像快叫人窒息的密室裡,吹進一絲風,雖然不多,但至少能正常呼吸了。
蘇安建最是煎熬,韓文鬆再惱恨,一時卻拿蕭良這個刺頭沒轍,他就成了韓文鬆唯一能遷怒的對象,指不定韓文鬆這一刻心裡都想將他給生吞活剝了。
不過,蘇安建卻還得坐在座位上不能走,誰叫他是秣陵市屬的國企官員!
好在場麵已經夠難看了,韓文鬆不想在鄭仲湘、崔永埈麵前太失態,還要千方百計想著安撫崔永埈,暫時也不會拿蘇安建怎麼著就是了。
雖然接下來楊永義、吳東疆等人賣力吆喝活躍氣氛,但滿心的狼狽與尷尬,卻怎麼都難掩蓋,幾乎所有人都想著趕緊將晚宴糊弄過去。
好不容易煎熬了半個小時,七點鐘不到,崔永埈那邊就先堅持不下去,站起來說身體不適需要回房間休息。
韓文鬆、楊永義也沒有問他到底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找醫生,隻是叮囑早些休息,招待晚宴就草草結束。
…………
…………
韓曉明、虞曉薇夫妻與邵俊剛,以及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韓家心腹的明通電子總裁劉柏,自然是陪今晚被氣得不輕的韓文鬆先離開。
以韓文鬆今日的地位,也不想自己氣急敗壞的印象落在他人眼裡。
鄭仲湘在袁可飛、陳逸森的陪同下,剛坐進車裡準備離開,丁文江的電話就打到陳逸森的手機上:
“陳總,你問一下鄭先生要不要一起去江南會館坐坐?”
車廂裡很安靜,陳逸森不需要複述,隻是征詢的朝鄭仲湘看過去。
鄭仲湘點點頭。
發生這樣的事情之後,事態必然會發生重大變化,但他一時也看不清楚會怎樣變化,確實需要跟丁文江、韓振亞他們坐下來好好商議。
陳逸森拿起車內電話,通知司機開車跟在丁文江他們車後麵,片刻後就來到丁文江名下的江南會館。
“蕭良是自知要被踢出局,所以才破罐子破摔?”
在江南會館一座臨水院子裡坐下來,韓振亞先拋出他心裡的疑問。
雖然今晚這出大戲他們看得很過癮,但真要以為韓文鬆撕破臉後,就能將蝸巢科技像螞蟻一樣輕鬆碾死,他們就太幼稚了。
宏亞集團之前跟蕭良的賭約,說到底是蕭良阻止韓曉明將觸手伸到秣陵電子工業供應鏈所致。
那次蕭良就已經將韓曉明得罪不淺,但事後韓文鬆卻並沒有什麼動作,反而約束韓曉明不要在秣陵亂搞什麼動作。
韓文鬆還在今年七月初點名邀請蕭良、許建強、沈君鵬參加秣陵半導體產業論壇,釋放善意。
難道韓文鬆真是與人為善之輩嗎?
蕭良今天表現是狂妄了一些,是飄了一些,但他們也得承認,蕭良還是有狂妄,有飄一飄資格的。
他們眼下最關鍵的不是幸災樂禍,更不是隔岸觀火,而是抓住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對蝸巢科技以及東洲係形成新的鉗製。
倘若這次能將東洲係死死摁住,則是再好不過。
“蕭良還不至於破罐子破摔,”
丁文江說道,
“今天人多嘴雜,有件事我還沒有來得及跟你們說。就是中午的時候,我接到省政府秘書長吳龐偉的電話,才知道今天省委下午的常委擴大會議,各地市黨委書記都要參加,鐘雲峰上午卻很早就趕到省裡,跟劉格省長見了一麵。具體見麵談什麼,吳龐偉不清楚,但鐘雲峰從劉格省長辦公室離開,臉色不是很好看。鐘雲峰原本還想中午約劉格省長用餐,卻被劉格省長借口家裡長輩住院需要緊急趕回首都拒絕了,但實際上劉格坐的是下午兩點半鐘的航班,家裡的長輩住院也隻是一般的腦溢血,生命沒有危險。我現在假定鐘雲峰上午急著找劉格省長,也是為昨天受到崔永埈的無禮對待訴苦告狀,卻很可能並沒有從劉格省長那裡得到應有的安慰!”
“你是說劉格省長意識到對現代電子的液顯業務收購,東信集團與蝸巢科技不再是必需,決定將鐘雲峰以及東洲係當成棄子拋棄掉,從這件事裡抽身出去?”韓振亞微微蹙著眉頭問道。
他知道丁文江除了跟省常委、統戰部長姚洋關係密切外,觸手也伸到省直各個部門甚至省委、省政府裡,要不然很難有環泰國際今天的規模。
當初他們想要繞過蘇安建了解蝸巢科技在液顯業務收購這事涉入有多深,也是丁文江通過柳軼群下麵的楊建久,借助現代集團收購鮮京集團在東洲的汽配工廠這條線,釋放了一些信息。
沒想到將崔永埈這條大魚給釣了過來。
雖然丁文江話裡沒有說得太滿,但韓振亞相信除了省政府秘書長吳龐偉外,丁文江應該還有其他的渠道,去窺探省委副書記、省長劉格的態度。
“劉格省長跟地方始終保持著距離,很難叫人揣摩透他真正的想法,”丁文江還是有所保留的說道,“但從我得到消息,以及蕭良今天的反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
“從張運嶽今天決定不再具體插手這次招商的態度來看,還真是有這可能,”溫駿微微皺著眉頭,說道,“蕭良應該意識到比從液顯業務收購這事裡出局更嚴重的危機了,他這是重施當年嚇阻鐘雲峰、柳軼群的故技!”
“這事我略有耳聞,”鄭仲湘神色凝重的沉吟道,“但對一些細節不是特彆清楚……”
眾人繼續朝溫駿看過去。
沈君鵬倒戈倒向蕭良,孫仰軍潛逃海外,郭晉陽、程德彪兩人死得不明不白,江洲集團案發,袁唯山、袁桐被牽連進去,袁唯山更是這些年江省唯一被判死刑的地廳級官員;唐鵬飛、樂建勇等人先是被調離他職,隨後也紛紛被檢舉落馬。
俞小榮、唐逸凡、樂宥這些人抓住最後的窗口期出國定居,不敢留在國內,現在可能隻有溫駿作為經曆者,最為清楚蕭良當年這些事的細節。
其他人所知,其實都有些支離破碎,並不完整。
“……”
想起舊事,溫駿也是滿心苦澀,但細思以往種種,深知絕不能將蕭良今天的行為視為輕狂所致,也絕不能讓鄭仲湘、韓文鬆以及崔永埈這些人對蕭良心存輕視。
他也知道自己對韓文鬆以及崔永埈的影響力是極其薄弱的,想要在這件事裡發揮作用,就要先說服丁文江、鄭仲湘他們,
“……九七年羅智林被趕出東洲後,蕭良也是在東洲精心組織獅山灣發展論壇暨招商引資大會,邀請前任省長劉學儉、省委組織部長姚洋參加的前夕,突然對鐘雲峰、柳軼群發難。當時他是在東山區的一個公開會議上,公開宣布無限期中斷獅山港深水港的建設,直接破壞掉論壇的召開,阻止劉學儉、姚洋到東洲參會。在那之後,蕭良與鐘雲峰的關係可以說是惡劣到極點,蕭良還長期住在秣陵。那時候我們確實是失之大意了,以為蕭良不敢回東洲,是害怕鐘雲峰的打擊報複,以為他對我們再無威脅。鐘雲峰、柳軼群當時見能將蕭良逐出東洲,也是心滿意足了,沒有再采取其他動作。然而誰都沒想到,蕭良卻趁我們懈怠,暗中組織人手千方百計的搜集融金投資、星海投資挪用資金操縱股票的證據,最終迫使鐘雲峰、沈君鵬向他低頭。之後就是天海精工股價暴跌事件、江洲集團案發,東洲也從此變成蕭良的自留地,彆人想插一隻腳進去都難……”
聽溫駿細說當年的舊事,丁文江、韓振亞他們的思路也越發清晰起來:
是劉格、張運嶽今天的態度變化,讓蕭良實實在在感受到比從聯合收購這事裡出局更嚴重的危機了。
這個危機就是鐘雲峰被調離東洲,柳軼群在劉格、姚洋以及韓文鬆三位大佬級人物的支持下,接替鐘雲峰出任東洲市委書記。
蕭良今天悍然掀桌,不惜激怒韓文鬆,不惜將韓文鬆徹底得罪死,卻也要將劉格、姚洋兩人嚇阻住,避免出現三名大佬級人物聯手扼殺或肢解東洲係的格局……
當然,也不排除他同時要將柳軼群嚇住!